灯草绒布鞋

作者: 刘强2022年01月07日人生随笔

我是穿着幺姑做的灯草绒布鞋长大的。

幺姑个子不高,身材瘦弱,岁月的风霜过早地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印迹。但她性格很乐观,总是面带笑容。幺姑早年结婚生下表哥后,姑父因病去世,生活的艰辛不得不再婚,可没过几年第二个姑父又去世了。家中的苦日子不但一点没改变,反而又多了一个老父亲和姑父前妻留下的一个儿子。好在后来表哥争气努力,在当地政府和亲戚朋友的资助下,高中毕业后顺利考入了大学,后分配到青海工作。

幺姑家离我家不远,每到农闲就会到我家来住上一段时间。幺姑是个勤快人,来我家从没闲过,父母上坡参加集体劳动,她就负责洗衣煮饭,料理家中的杂活。幺姑不但饭菜弄得好,做针线活更是拿手好戏,一家人的布鞋都是她纳制。

要做一双布鞋,程序非常繁杂,首先是打布片壳,用不穿的旧衣旧裤,加灰面糊,一层层地贴在一起,层上加层,厚度合适,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后,按照竹笋壳剪的鞋样,剪成鞋型;再把旧布一层层地依附在布片壳上,面上铺一层新白布,剪去多余的边角,用麻绳临时固定,一只鞋底就成了。为了让层叠的布结实受力,还有一道关健的工序,就是纳鞋底。一双鞋底近千针,每穿一针都要用戴在右手食指上的铁顶砧对着针尾用力向上顶,才能把针抽出来。如果想要抽线轻松,可将麻绳放在用蜂蜜残渣做的“蜡团”上拖几下,起到光滑作用。纳鞋底离不开麻绳,搓麻绳又是一件非常细致的活。把剥晒晾干的青麻撕成小丝,将裤腿挽至大腿部,分两股放在弯曲的大腿上搓成很小很受力的小绳,末端能穿过细细的大针鼻眼,并且,每根麻绳粗细匀称,不能有麻结,避免在纳鞋底过程中受阻,抽线费劲。

幺姑向来做事精细,从打鞋底到做成布鞋,都是她一手完成,从没让母亲插过手。从开始的月牙型布鞋,到后来的松紧布灯草绒布鞋,以至于鞋面上加铁钮扣的新造型,幺姑做起来都很拿手,穿起顺脚又好看。读小学时,我总是穿着幺姑做的灯草绒布鞋,在同学面前炫耀。因为,幺姑做的布鞋跟得上潮流,往往会赢来很多羡慕和赞许的目光。

那些年,我们一家人穿的布鞋,都是幺姑一手包办。每年的十冬腊月,幺姑就会来我家住上一段时间,专门做过年穿的布鞋,如果幺姑家中事多,她便把布料拿回家,抽早晚空闲时间,将鞋子做好后送到我家来。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幺姑要到青海表哥那里去,我们一家人都舍不得她走,但一想到幺姑辛苦了一辈子,也该出去享享清福。走时,她来到我家,当时正好是八月稻谷收获之后,父亲特意将生产队分的谷子去打成米,让幺姑尝尝新米。吃饭过程中,幺姑说喉咙哽食,喝了点米汤后才缓解了过来,大家都没在意。幺姑去青海没两个月,表哥写信回来说,幺姑喉咙哽食,去省医院检查是食道癌晚期,已不能开刀手术,只能保守治疗。得知这个消息后,全家人都很焦心,妈妈还偷偷流了几回眼泪,念叨幺姑一辈子是个苦命人。

几个月后的一天,公社邮递员托人带来表哥写的信,才得知幺姑去世了,全家人失声痛哭了起来。我从没见父亲如此伤心过。他戎马生涯十六年,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曾无数次经历生与死的血拼,他都坦然地走了过来。可在亲情面前,七尺须眉也凄然泪雨,叹生命脆弱,怨老天不公。那晚,一家人都没吃晚饭。

幺姑就这么走了,直至今日仍让我念念不忘,想起幺姑的好,以及她千针万线做的灯草绒布鞋,我都会黯然神伤。如今手工纳制的布鞋逐渐退出了生活舞台,商店里什么样的鞋子都有卖,各种样式的鞋子我也穿过,但总感觉没有幺姑做的灯草绒布鞋,穿起舒服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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