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片银杏叶

作者: 曹文润2022年02月26日生活随笔

那天早上,我像往天一样懒洋洋地起床,打开卧室的窗子通风时,立刻被亮晃晃的阳光弄花了眼,望着城市上空的蓝天白云,我心里蓦然渴望生出一双翱翔蓝天的隐形羽翼。

我决定趁今天出门买菜,顺路去看看人民广场的银杏树。

吃过早餐,我戴上口罩,揣好防疫情出入卡,拎着垃圾,放弃乘电梯,从楼道的安全通道步行下楼,离开了由戴红袖标的社区干部把守的小区。

偌大的城市犹如退潮之后的空旷海滩,除了路口的交警、城管和环卫工人以及快递小哥,一路上我没见到几辆行驶的车和行走的人。

心里想着要去看银杏树,我不禁加快了脚步,就像赶着赴约去见一位久未谋面的故友。

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几乎没见过城里有银杏树。

喜欢银杏树,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从报上读过的一则报道。说是南方某城栽有很多银杏树,每至秋冬,城里就会撒满银杏叶,环卫工人为了城市整洁,会用大扫把将地上的落叶清扫干净。偏偏有位小学生认为这种做法不妥,她给市长写信,建议不要派人清扫,就让那些银杏叶留在地上,她想每天踩着银杏叶上学放学。没想到市长居然答应了。写信的小学生愿望实现了,美丽的银杏叶也成了那座城市一道靓丽而温馨的风景线。这事一经报道,旋即成为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新闻。

从此,我被银杏树吸引了。

每每读到唐代著名诗人王维咏银杏诗作:“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或者读到宋代大文豪苏轼赞银杏的诗:“四壁峰山,满目清秀如画;一树擎天,圈圈点点文章”,总能引发我对银杏的浪漫遐想。

后来,客居他乡的我回到故乡达州,忽然惊喜地发现,西外人民广场的永兴路、大寨子和塔沱湿地公园等地,竟有那么多银杏树。

是啊,我想象不出谁会不喜欢银杏树。

我知道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喜欢银杏树,我也知道人们喜爱银杏的角度不尽相同:有人喜欢银杏挺拔的树形;有人喜欢银杏寓意爱情的心形叶子;也有人喜欢银杏的果实白果可以入药治病……而我却喜欢深秋时节银杏树下的浪漫情调。那年看了张艺谋的《满城尽带黄金甲》,我无端地猜想,这部电影的美学灵感,一定与“一夜寒霜降,满城银杏黄”的意境有关。

晴朗的天空蓝得晃眼,阳光像水一般倾泻在大地上。我行走着在阳光下,身上有种透心的温暖。这温暖让我想起童年,想起故乡,想起久违的春天,想起我喜欢的银杏树每一个开花的美丽日子。

我家居住在塔沱海棠湾,离单位直线距离不过一箭之遥。

每天出门上班,有两条步行线路可选:一是顺着朝阳中路走大寨子;另一条是走金兰路,经罗浮阳光,穿过人民广场,到达广电中心。后者是我习惯选择的线路。没有别的原因,只为可以途经邻近广场的永兴路,让我可以从路边一棵棵整齐高大的银杏树下走过。

一天又一天,从夏到秋,季节悄然更迭。

时光如流水般流逝,在我对银杏树日复一日的关注中,永兴路人行道上的银杏树也在不经意间完成了换装。

我清楚地记得,初夏时银杏叶是翠绿中带着嫩黄,过一阵它又变成黄中泛绿,转眼到了深秋,它又成了橘黄,再经过一番寒霜的洗礼,银杏树最终挂满一树缤纷的金黄叶子,犹如披了一袭缀满金箔的大氅。在秋日照射下,片片叶子闪闪发光,随风摇曳,犹如群舞的精灵,以曼妙的舞姿向世间诠释深情与浪漫。

一辆的士的刹车声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停下脚步,抬头望着疫情下的人民广场,只有值勤人员在劝导偶尔来此逗留的人早点回家,显得有些冷清。但广场正对着政府大楼的那幅被盆栽鲜花簇拥的新春问候标语牌依然喜庆,那座临时搭建的红色充气牌依然亮眼,那些造型花坛里的花卉依然鲜艳,还有那些景点树木和修剪过的植物、草坪,依然以不变的姿态营造着传统佳节的祥和气氛。

尽管疫情扰乱了人们的生活,为本该祥和欢乐的庚子春节蒙上了阴影,可是,广场周围那些仍处于临时关闭的银行、商厦、车行、服装店、手机卖场以及影院、肯德基、咖啡厅,还是让我轻易而举地嗅到了刚烤出炉的面包和奶茶的香味,闻到了舒缓抒情的轻音乐和商业区的繁华与时尚气息。

我来到永兴路,抬头望去,眼前那一棵棵高高的银杏树,那些漂亮的叶子已在严冬里凋零,美颜黯然,风采不再,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一只只装点春节的萤光灯笼和流星灯,心头不免泛起一缕难以言状的失落。

正当我想转身走开时,突然,眼前一亮,我清楚地看见那棵高大挺立的银杏树,树梢竟然还长着三两片叶子。我揉揉眼,没错,我没看花眼,这是奇迹——树梢上的确长着三片金灿灿的银杏叶!

简直难以置信,历经酷暑严冬之后,眼前那棵银杏树像她亿万年前的祖先一样,像75年前那棵在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中依然存活下来的同类一样,她以最后的三片叶子,昭示着坚韧不屈的精神与澎湃激昂的生命力。

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早春二月,仰视着树梢仅存的三片树叶,我不觉放轻了脚步,甚至屏住了呼吸,一股敬畏之情油然而生。是的,银杏树不仅只有浪漫和美丽,还有敢于与命运抗争的顽强意志。难道她是以这种特殊方式向世界传递700万达州儿女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的必胜信念和英雄气质?

此时,忽然在我眼前升起的白日幻景令我陶醉而又激动不已——

当然是疫情结束后的某个秋天,碧空如洗。塔沱湿地公园那片茂密的银杏树林,银杏叶纷纷扬扬飘落而下,地上撒满了厚厚一层黄色落叶,像铺上了松软的地毯。已不需要戴口罩的老人和孩子踩着银杏叶走过,鞋底发出“嚓嚓”的轻响;一对穿着白色婚纱礼服的情侣,相依在银杏树下拍结婚照,两手相执,十指紧扣,露出一脸幸福的微笑;一位画家带着几名学生写生,用画笔在调色盘里蘸着浓烈的色彩,带着激情描绘银杏美景。而在永兴路上,一辆又一辆小汽车驰过。前一辆小车车尾卷起地上的银杏叶,她们从空中飘舞,随风飞扬,在太阳七色光晕下,宛如一群色彩斑斓的美丽蝴蝶,翩翩起舞,亦幻亦真……

疫情仍未结束,但我已然听见银杏树枝头的花蕾绽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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