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秋

作者: 张玺嘉 2014年12月24日散文随笔

故乡四季都很美。

春溪被朝霞渲染,汩汩向东,水面流红泻玉,树影旖旎。夏夜微凉,蜻蜓满天,人们腋下夹着榆木板凳,三三两两聚在树下纳凉,点燃的蒲草散发出悠长的香气,蚊虫不敢靠近。冬日银装素裹,羊肠小路硬如钢板,厚厚的棉鞋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熟悉的脚印……

然而,故乡的四季我最喜欢秋天。时至今日,我最怀念的也是秋天。

秋是忙碌的季节。玉米掰了果棒,被镰刀齐整整切翻在地,只剩下短短、尖尖的茬子。水稻被秋霜染黄,饱满的稻穗垂下头,在风中不断冲黑土地鞠躬,感谢其一年的滋养与承托。十一过后,便是农忙假。孩子们无所事事,穿上秋装,在大街小巷横行。他们欢笑,叫嚣,跑闹。而我,曾经是这群无忧无虑的孩子中的一员。

庄稼收好,农民们把秸秆打成捆,装在马车上载回家当柴。少年的我踩着销绳索的木杆爬上车顶,伸展开四肢躺在秸秆上。偶尔,我还能在黄叶下翻出一穗漏掰的玉米,心里装着发现宝藏的惊喜。马车慢悠悠地在村路上颠簸,我捧着玉米,或者捧一本《唐诗三百首》,仰望着秋季深远的天空,独自把玩诗中悠远的意境。天空总是浮着童话般给人无限遐想的流云,望着望着,不由得就瞌睡了。我伴着嘚嘚的马蹄声,睡在对未来无边的憧憬里。路边高大的树木不时在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斑斑驳驳的光影,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少年天真无邪的梦。

小学五年级,班主任老师给我们布置了假期作业——每人要捉十斤蚂蚱。除了消灭害虫的理由,回报也相当丰厚,每斤以两角钱的价钱回收。对于当时的我,两元钱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可以购买四支高档自动铅笔,还可以在镇上的书店选两本小人书。每天一大早我就跟在爸妈屁股后面奔赴田野,晚上用塑料袋提着沉甸甸的蚂蚱返回家。后来我的确得到了两元钱,那是在小学当数学老师的爸爸帮我带回家的。第一次拥有这么大一笔财产,我乐得合不拢嘴。多年后我才知道,回收蚂蚱的商贩放了学校鸽子,我的劳动成果没有带来一分钱收益。爸爸担心影响我日后做事情的专注与投入,就从每月37元的工资里拿出两元付给我。那是一个善意的谎言,是一个朴实伟大的父亲在那个金色的秋天送给我的人生厚礼。

在乡下,妈妈的皮肤出名的好。即使整天在田间忙碌,风吹日晒,没有护肤用品,她的皮肤还是令不少怀春少女咬牙妒忌。妈妈做农活是一把好手,春季播种插秧,夏季施肥除虫,秋季收割脱粒,她样样精通。每年忙完自己的活计,她还要帮其他农户做活,给家里挣些花销。最让妈妈难过的,莫过于给水稻脱粒。每天晚上卸下头巾、口罩,我都能看见她的脸被稻壳上的绒毛刺得又红又肿。国庆节后,学校组织“我的父亲母亲”诗朗诵比赛,妈妈用她攒下的钱替我置办了一套白西装。在演讲台上,我的眼前不时浮现出妈妈佝偻着腰站在脱粒机前努力压稻捆的画面,飞扬的风卷着烟尘,模糊了她青春的容颜,我不由得哽咽了。那年诗朗诵我一举夺得全校第一。我穿着白西装领过奖状,留下一张珍藏至今的老照片。

倏然间离开故乡十余年矣!去年回家探亲,我到村头池塘挖了满满两口袋塘泥,用火车托运回居住的城市。如今,我家阳台上的花盆培着的,都是故乡的泥土。又是一年秋来,满城尽带黄金甲,我的阳台熙熙攘攘,也到了收获的季节。每逢空闲,我便搬一把藤椅,坐在阳台中央,品一盏香茗,翻两页唐诗,依稀又回到童年,看到那群久违的亲人,看到故乡那被傍晚柔光镀上一层秋意的灰瓦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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