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一种生活方式

作者: 陈思呈2020年10月31日情感散文

朋友中有一对小夫妻,恩爱得令人羡慕,用我们家乡的话说,像锣鼓和槌,其中一人出现的地方,必能看到另一个。

有一天,是妻子的生日,晚餐上说起谈恋爱以来,丈夫送给自己的种种礼物,如数家珍——也确实是家珍。那些零零碎碎的礼物,就是一种宣言。宣告一个人的生活里愿意更多地留下对方的痕迹。

那些甜蜜的礼物中,有一串红豆手链,戴在女孩手上。红豆是相思最好的信物: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但是,我非常煞风景地想到,这首《红豆》,其实还有另一个版本的。也许是流传过程中的笔误,总之,“愿君多采撷”这一句,被写成“愿君勿采撷”。我记得初看到时心里一动,“多采”和“勿采”一字之差,却给这句因为过于熟悉而平淡无奇的诗句,一个非常奇幻的张力。

想当年,我涉世如此之浅,对“多采”和“勿采”的区别,都是文字上理解,全无

切肤之痛。就像这对小情侣一样,身处幸福的他们,又怎么可能想象得到“勿采”的好处。如今我才知道“勿采”之好,好在哪里?好在苦涩。

在古代,交通不便,山长水远相隔,要见一面难之又难。被空间的距离,或者被命运之手操纵。相思的人难以相见,甚至再也不能相见。这样一想,余下的一生何等寂寞,活着何等凄凉,这样的人,见到满山的红豆,又怎么敢采?怎么能采?

多采像一种要求;多采是一种享受;多采是理直气壮;是情投意合;是“在一起”,是整个世界的成全。多采者如眼下这对小情侣,焉知勿采者的难过

而勿采,是舍弃,是回避,是不忍碰触,是求而不得,思而不见。爱是难以割舍,但有时候又不得不割舍,那种痛,在我初读到“勿采”的版本时,并不能解。

也许是软弱。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对于相思之痛、求而不得之痛,能够勇敢地渲染,把自己浸在这种痛中。那是《射雕英雄传》中的黄药

师。他对妻子阿衡相思难忘,兼之阿衡为他而死,他便想以死相殉。但他又自知武功深湛,上吊服毒,一时都不得便死,最后退而求其次地,终于造了一个墓室,在这个墓室里,他几乎抢来了他能抢到的一切宝物,都是给阿衡的礼物,尽管阿衡已经死去。

这个墓室成了黄药师的精神密室。黄药师的做法,也是“多采”一派,他随时会把遇到的每棵红豆树都砍下。全部移植到他阿衡的墓室里去。他不惧思念之痛,不回避,甚至知其不可而为之,坐拥一室宝山,是自己把自己浸渍在相思之痛里面。人生何等空空荡荡。他用思念将它填满,他一天在思念,就一天感到自己在“活”,思念的痛,是一件有质感的事情。

然而世间,究竟有几个人能如黄药师这般勇敢,这般不怕痛?多数的人,当求而不得,思而不见的时候,便只能扭转头去,告诉自己,尽快忘记。恨不能明天一觉醒来,重新过上心如止水的生活,与那唤起相思的人、物、事,永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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