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

作者: 孙柏昌2021年03月27日散文随笔

故乡有座土地庙。

土地庙,石头垒的,矮且小。矮小得连四五岁的孩童都能摸到庙顶。

庙,在故乡村东的东壃的北端。庙的后面,是一个陡坡。陡坡下,便是小河的护河林了。

壃,或者礓,我不敢确定。故乡的许多俗话,确实很难确定。壃,有石,有土;界于石与土之间。或者说,石正在风化为土。壃,是一道隆起的土地。故乡的东壃,长约三里,很短促,如同一条龙的秃尾巴,从东南方的火山缓缓而来。

火山的龙,应该是火龙吧。

东壃,是胶东半岛唯一的平原——黄县平原东边的边缘。此后向东,便是绵亘数百里的山峦了。

从故乡村口,有南、中、北三条路小路通向壃。天晴朗时,小路如同三条蛇,逶迤着僵硬。雾,忽隐忽现遮蔽时,小路便会如蛇般扭动起来。

小的时候,我常常挎着篮子去东壃挑野菜,或者拣蘑菇。雨后,会有许多蘑菇或者雀儿菜,一种类似鲜木耳一样的东西。雨后,雾,会像一缕缕炊烟一样,从沟壑、小河河道、林丛弥漫开来,续续断断笼了那小路,很好看。那时,我会觉得蛇一样的小路,真的变成了蛇。偶尔会有人影在雾里浮动,很奇妙。当我走进雾里的时候,会有一种湿漉漉的清凉。

北边的那条小路,是通向土地庙的。小的时候,我有点怕,很少走。我觉得那条小路上拥挤着太多先人的魂灵。

村里有人去世了,便会响很沉闷的锣声。锣,是一个很大的铜锣。平素,铜锣和锣槌是挂在祠堂的墙壁上的。锣槌裹着几层厚厚的白布。因为年代久远了,白布有点黝红。裹着白布的槌,敲击起锣来,锣声显得格外沉闷、悠远、苍凉。死者的后人,便会追随着锣声,走上通向土地庙的小路。那是葬礼的第一道程序——报庙。报庙,类似点卯或者报到。灵魂走进土地神统领的魂灵家族。

记忆里,我十二岁那年的正月十五夜,父亲曾让我给土地庙送灯。我骇怕,求长我三岁的堂哥陪我一起去。堂哥家信天主教,胆大。我走夜色小路里,身体在不停地瑟瑟发抖。堂哥问我:

你怎么了?

没怎么呀。我说。

土地庙黑幽幽地伸展着两条手臂。两道矮矮的石墙,八字型伸展着,像两条热情的手臂,迎接着每一个初来的魂灵。庙矮小。庙门更小,只有一块砖一样大。我用火柴点了三次,才把灯点亮。当我颤抖的手把灯送进庙门时,灯却倒了,也熄了。于是,我就重新点燃,重新再放。借着微弱的光亮,我第一次看到了土地神那婴孩般瘦小神像。他会管辖那么多魂灵?那么多灵魂就是从这么一个小小的门走进并回归大地的?

矮小的土地庙,始终保持着一种匍匐的姿态。从村口望去,好象一堆堆砌的石头。

或许是父亲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让我去给土地庙送一盏灯,好照亮他灵魂归去的路?

我13岁的秋天,父亲便离去了。父亲惦记着我,我太小。临终前,还在大口地吞咽着药。我一直握着躺在灵床上的父亲。父亲的手是软的。奶奶说,凡是有心事的人,死的时候,手都是软。入敛的时候,我仍然握住父亲的手。我把那个钉棺材的木匠推了一个踉跄。我觉得父亲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用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摸摸我的头……

此后,我每年的十五,都会为土地庙送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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