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歌

作者: 李之莺 2014年11月23日散文诗

哭一场离别,一百年也是要远去,一百年,要经历多少场离别,而每一场,都是如此伤肝动肠。每一个场面,是否都清晰地,印在脑海里的某一个层面,如无天时地利,绝不冲洗胶卷。

哭一场离别,最后一场,活一百岁又岂能算完满!活一百岁,只会让一百个离别占据大脑的内层,让一百个刀锋,划过心尖,然后十指麻木,随便抓一把黄土都是亲人的骨骸。

哭,八十三岁的弟弟哭倒在九十岁的哥哥坟前:“哥哥啊,你等我”。八月十五,倾盆的夜。八十三年荣荣辱辱沉沉浮浮,翻过多少座山,涉过多少条河,始终,你走在前面,就连死亡,直挺挺地躺下你也要做个表率。

纵然知道人活着不过是尘世中人,人死了不过是尘土中土,“哥哥啊,你等我”这一句为何哭得如此凄怆出自肺腑,让每个听者无不动容。

仅仅隔了两个月,当柿子熟透,从树上落下,八十三年后你从昏迷中醒来,请大家吃柿子,微笑着,在一边看,耐心地,等大家吃完。你的儿孙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不明白死亡,不明白大限,不明白能够见证能够理解能够渗入你生命里的人和事,已经越来越少了,不明白从威严的父系时代走来,宗族的神像倒塌,你退出舞台闲置很久了,不明白你背着手,走着走着就走进黑暗地带,不明白离别,也是另一相聚。

然后一起哭,哭也弄不明白再也明白不过的生和死,哭也要把这个行将就木的人送上救护车送往医院送往老宅送往天堂来来回回折腾,哭也要往他行将干涸的脉管里注射白蛋白度冷丁。

然后一起哭,穿上黑丧服,戴上白孝布,灵枢披龙,灵堂置凤,堆花圈挂挽联,“柳拖金枝因含悲 梅吐玉蕊也动容”,敲锣打鼓烟花满天,笑,为一具冰凉的尸体怎这许多徒劳……

仅仅两个月,我的呼喊有了回应,我的悲伤有了下落,在这个月份,我的尘土,比尘世温暖许多。

“哥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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