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边书与床脚明月光

作者: 明前茶2022年07月22日心情随笔

早年,还没有微信,编辑与作家常结为如亲戚朋友一般常来常往的关系,约稿必须上门,编辑带着老家父母自炒的新茶,作家沏茶留饭,更捧出自己墨迹未干的小幅书画,让编辑审看是否适合做成明信片、贺卡之类的。当然,作家若是出了新书,也一定会题赠编辑,散文作家忆明珠题赠给我的话很有趣:“满纸荒唐言,送你垫床脚。”为啥谦称自己的新书只配用来“垫床脚”?形貌颇似弥勒佛的忆明珠大笑起来:“一般来讲,作者赠予亲友的书,都是摆设而已。很少有人从头至尾认真看过,还能小火慢炖读出味道来。”

顽皮的他,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在薄薄的宣纸上画好一批小画,有的是樱桃与小鸡,有的是三五个毛茸茸的枇杷,与一只吃饱了的幸福鸟雀,小画裁成书签形状,统一夹在馈赠新书的第5页。半年后,他以各种借口去拜访这些老友,喝茶,弹琴,吃饭,顺便将别人书架上自己的赠书翻开,发现樱桃枇杷们多半没有移位。

从此,他便刻了两方印章,一方叫“惜书不见知音人”,另一方叫“床脚上的明月光”,他不仅大大地缩小了他的赠书范围,赠书时也会开玩笑般题写:“送你垫床脚”,以此激将法,让受赠人明白,把作者的心血白搁在书架上当摆设,多少应该感到惭愧。

在智能手机不离手的今天,受人赠书依旧视之如宝,在地铁上拉着吊环阅读的人越发稀少了。为了让读书像画扇、品茶、编织、学习咖啡拉花一样充满仪式感,作家与出版社的装帧设计师也想尽了办法。有一个法子就是出少部分“毛边本”,装订后,只裁下切口即地脚,便于书在书架上整齐站立,同时为书配上一把薄薄的牛角小刀,方便读者将书的天头与翻口慢悠悠地裁开,专心阅读。

牛角小刀并不锋利,裁出的纸边有着惺忪的、毛茸茸的触感,摸上去很舒服,裁纸边的刀平时夹在书页中,还可以当书签用。为什么在这个讲究效率的时代,还要出毛边书?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反复看的书,书边会变脏发黑,那时,可以动大切纸刀,顺边切一刀,书就又容光焕发了”,如今,除了中小学生的教科书,哪本书还会读到书边发黑的地步?如忆明珠先生所说,只要在某月某日,瞧见“床脚上的明月光”,能抽出来读一遍,已是写作者的知音。

毛边书只不过是设置了盲盒般的障碍,让你读到紧要处,忽然要停下来花上十几秒钟裁开,这一过程不仅令纸页间蕴藏的薄薄墨香喷涌而出,而这微妙的中断,也让诗的设问,让小说的悬念,让哲学的追寻,让经济学的设问与模型设计,都变得隽永又神秘。当年听单田芳先生说书,谁不喜欢“且听下回分解”的扣子呢?舍去这些扣子,仿佛有100个盲盒娃娃一股脑儿排列在周围,你还会有挨个拆出的惊喜么?

更何况,裁书的声响是如此安定人心,就像春蚕在夜晚吃着桑叶,就像紫藤萝的花苞轻坼,露水正从草尖上掉下来,你接住了这些声响,是否意味着读出了更多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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