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心中留

作者: 尤凌波2022年07月27日随笔美文

饮为先,食在后,虽说同等重要,缺一不可,但人三天不吃饭,绝无性命之虞,若三天不喝水,结局不堪设想,足见水的分量之重了。

自古八水绕长安,河流纵横、水源丰沛,但昔日乡村吃水,还是以掘井为主,村村也必有几口老井,村民就近按片取水。世世代代,人吃马喂、羊饮鸡喝,都是取自井中绞上的水,那石板砌嵌的井沿,自然就被绞水用的绳索,生生勒磨出了一道道深痕,一道道岁月的印迹,犹如老人脸上的皱纹,硬是日子苦熬出来的沧桑。过去人们出外谋生、求学、当兵,叫背井离乡,游子归来,端碗必言:“又喝到了家乡的水了,真甜呐!”

秦人性直,不善甜言蜜语,更不会虚情假意,言语声高,唱戏似吼,显生冷蹭倔,但实在、厚道、本真。像那渭北旱原,水极金贵,地下水深,打井困难,动辄就得几十丈下掘,靠镢头挖,藤笼提土,稍不留意,塌方、伤人、折人的惨剧便常常发生,待费尽千辛万苦掘得一井,不是不出水,就是又苦又咸,无奈,百姓人家只好平地挖窖,将雨水引入,将冰雪储之,日常生活用水全赖于这窖水。窖水色如铁锈,存储久了,里面还生有红线线虫。平时惜水如油,早上起来洗脸,也是一盆水先尽老的洗,再让小的洗,最后才是汉子、媳妇洗,都洗完后,再给鸡羊猪狗饮。若是天旱久了,窖水吃完,还得翻山下沟底,来回上十里的往家挑沟里的水。尽管如此,若有路人进门,一声:“有人吗?讨碗水喝。”家中无论谁在,都二话不说,将碗拭净,一碗滚烫的开水递到眼前,“嫑着急,小心烫着,不够再倒。”喝多少眉头都不皱一下,但若将喝不完的水顺手倒掉,对不起,立马会翻脸,撵你出门。

农家生活清苦,来了亲戚朋友,甚至乡党串门,没有糖果、瓜子招待,进门首先问:“喝水不?”不管怎么回答,一碗热水必端过来。不是舍不得放茶叶,而是家中实无茶叶可放,平日间自己也是喝的白开水,顶多就是到竹园采些竹叶,或是摘些沙果树叶子晾干,充当茶水,说这东西清火、开胃。只有遇到红白大事了,这才称上二斤砖茶,招待客人和帮忙的乡党。谁家若有在外干事的人买回几两香片,那就宝贝得不得了,说白了,那不过就是茉莉花茶,若有幸喝上,至少会在乡党们面前炫耀半年。从不问你“在这把饭吃了?”那都是客套话,所谓“让人是个礼,锅里没下米。”但只要饭时一到,必先给来客盛满吃饱,哪怕饭不够了,自家人空着肚子哩。

庄稼人苦呵,每天起鸡啼、睡半夜,精心侍弄那土地。天还麻麻亮,就起身下地了,干粮可以不带,必用黑陶罐盛满开水,拎着到地头。不论耕、耱、刨、扒、种、收,都是出大力的下苦活,一会儿工夫,那汗水就顺着尻渠子往下淌,这时,就得到地头歇一歇,先喝水,再抽袋烟,然后接着再干,也许还未等到收工呢,那罐水就先喝完了。回到屋里,农具一放先绞上一桶水,舀一瓢,美美地咕嘟灌上一气,尔后再给同样出了大力的牛马端半盆,还不忘撒上两粒青盐,那牛马同样渴极,头低到盆里,眨眼间,一盆水就喝干了。

庄稼地附近若有河溪,就省却了带水的麻烦,下地前,先到河边沙滩挖一小坑,让那河水慢慢渗入,待到人困马乏时过来,那坑里就渗满了水,清清亮亮、澄澈至极。用手掬着喝,或是低头饮用。流动的河水一般不喝,因水面漂浮着枯枝败叶、鸡毛蒜皮,还有其他脏发。

喝水最不愁的还是进终南山里砍柴、采药,满山青翠的林木,涵养了条条溪河,累了,渴了,饿了,啃几口干馍,捧几口山泉水,再擦洗一下头脸,困乏、饥渴顿解,那山泉水还性硬,就着干馍喝下去尤其顶饱,半晌也不会肚饥。

到了生产队时,土地收归集体,干活也都是以钟声为令,社员统一下地,这时便有专人负责绞水,担着送到地头,因为人多,需求量就大,一晌要送好几趟水呢。送水时,桶面最好放几片荷叶,没有荷叶的,南瓜叶、蓖麻叶也可代替,目的就是防止水漾洒出来。有些条件好些的生产队,还会从供销社买些糖精,苦焦的庄稼人见了糖精水,忍不住就要多喝几口。

只有家中的老人娃娃身体不美气了,或是媳妇来那个了,肚子疼痛,这才舍得往开水里冲些白糖、红糖,喝着甜滋滋的糖水,是那年月最奢侈的享受。而庄稼汉自个儿若不美气了,却从不舍得喝糖水,把那野菜沃的浆水,舀上半碗,咕嘟嘟下肚,说那东西清火祛毒。但凡口舌生疮、耳鸣目赤、头痛发热,你还别说,真见奇效,浆水喝完,炕上蒙头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症状全消,身子立时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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