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种种

作者: 李宗贤2019年10月31日心情随笔

人总难免和处久情深的人和物暂时或永久隔断了联系,承受分别的伤怀和痛苦。年少时似乎无由感受分别,在我生活中亲历的分别画面大约就只有两幅:暑假里随母亲去老家浙江海盐乡下小镇探亲月余回沪时,亲友们送至轮船码头和我们挥手告别,水边人家吊脚楼似的老屋旧轩和倚窗闲看风景的人们渐渐退后成远去的画面;我家楼上二阿哥被光荣批准去大兴安岭农场干革命,他家人和我们一幢楼里的近邻簇拥着送他出楼,他母亲微笑着千叮咛万嘱咐着他,却又趁人不注意时用手绢擦眼泪的画面。这种分别的画面看起来不烈不痛,但却是给了我最早的淡淡的忧伤的情绪。

最早是小说这种虚构的生活丰富加深了我关于分别的体验。那时我虽然混沌未凿尚处蒙昧,但政治时尚竟吸引我早早读了《红楼梦》。我读的是李希凡作八百多字前言的版本。以当时的年龄我是无法带着唯物史观和阶级斗争学说去读《红楼梦》的。我还只是个小子,却一样容易看见缠绵,看见清纯无邪和天真烂漫,自己便极愿意附丽着宝玉,掉在大观园内的这一群可亲可爱可慕可敬的姐妹堆里悲喜哀乐。

岁月正长,历事遇人渐多,“举手长劳劳,两情何依依”的分别便也一幕幕地让人伤怀。

到崇明长征农场二十五连当了一个月的末代知青后接到高考体检通知书,而后春节在家接到录取通知书,便回连队和402寝室的末代知青伙伴童家华、钟志端、徐建国聚餐而别,同时作别我的末代知青生涯。

读大学是在岸芷汀兰、风景如画的地方。春去春回,四个整年竟是忽忽而过毕业在即。多么难忘在校园书店争相购买重新出版的外国文学名著;多么难忘购得《重放的鲜花》,敬读流沙河、刘宾雁们,感受文坛过往风云;多么难忘争相传阅油印的《今天》诗刊,诵读北岛们令人真诚而深刻的诗句;多么难忘在文史楼听作者卢新华给我们讲他的小说《伤痕》的创作体会,消融我们心中的深浅不一的时代伤痕;多么难忘戴厚英长篇小说《人啊,人》让人性和人道主义回归文学创作;多么难忘大学习大讨论光明日报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人们终于冲破禁锢获得思想解放;多么难忘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把党的工作重心转移到国家经济建设上来,国家建设事业走上正轨。经历太多激动人心事件的大学岁月凝结着我们极其深厚的同学情谊,大家执手互道珍重,依依不舍地分别,奔走人生前程。

我的前程在茸城西北角的一所学校,我参禅悟道似的蛰伏在这所学校做着教师,江立方、陆善祥和李岩峰君也参禅悟道似的蛰伏在这所学校做着教师。江立方毕业于八一农大,陆善祥毕业于牡丹江师院,李岩峰毕业于复旦大学分院图书馆专科。当时我竟就想到靳凡《公开的情书》第一封信中画家老嘎写的句子“在这……静静的山谷里,栖息着十多只异乡的鸟:有北农大的、清华的、南开的、武大的、川大的”,我很迷恋这种情形,因而迷恋我们几个人形成的小群落。我们中间没有“真真”,所以只谈文学、艺术、哲学,不谈爱情。我们每年迎来新生送别毕业生,我们本觉着自己青春无边,突然竟就满头二毛、老之已至。多才多艺的江兄退休回了原籍,精学慎思的善祥兄退休回了原籍,满腹经纶的岩峰兄是天妒其才致其脑梗而半瘫于养老院的床榻。兄弟们已是不能朝夕相处,似当年或围炉夜谈,或灯下弈棋。

所有的相聚都伴随着分别呢。知道分别后有那淡淡的忧伤,所以,相聚的时候我总十分虔敬而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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