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竹桃

2019年11月09日人生随笔

春日的阳光渐渐地艳了,将姜黄的竹帘轻悄地垂下,于木质摇椅上,翻阅《长恨歌》。光影渐渐地移动,隔着帘影,在屋里细致地描出层层的格子花。淡然地看着它,心中一片清凉,唯有书中那粉红的夹竹桃在心头热热闹闹地开着。

曾是上海滩三小姐的王琦瑶,家毁夫亡,无奈中流落至苏州的邬桥,此时她本应心如止水。可是,可是心头的那棵夹竹桃,还是忍不住伸了出来,一切都锁不住春色:“她已经感觉到了上海的气息……栀子花传播的是上海的夹竹桃的气味,水鸟飞舞也是上海楼顶鸽群的身姿……她听着周璇的‘四季调’,一季一季地吟叹,分明是要她回家的意思。”夹竹桃显然是宜入文的,正配衬着上海小姐那副小家碧玉的样,榴红衫子湖绿撒花裙子,很有些讨巧的意思。

家乡是没有这种花树的,小时候倒是在小说中读到,是《花溪》杂志上的一篇文章。一个小女孩误喝了夹竹桃煎的汁水,中了毒。从此,对夹竹桃有一种隐隐的拒绝。后来才知道这个舶来的花树,原本是产于印度、伊朗的,因为它的茎、叶、花朵都有毒,从而注定,此生,它要与毒纠缠不清,只能独(毒)自美丽。

看一本电影随笔集,妖娆的文字,也是独自美丽的,一心要使人中毒。里面有关于夹竹桃的一段文字:“米歇尔·菲佛把许多白色夹竹桃泡在浴缸里,那些枝叶的断面会渗出有毒的汁液,这样制作的毒水,拿去害那个玩弄抛弃她的男人。”

这是美国电影《白色夹竹桃》的一个片断。15岁的女孩阿斯特丽德,她的母亲英格丽德是位诗人。她们的生活不同凡俗,也充满快乐,直到有一天,有一个男人来到她们的生活中,英格丽德狂热地爱上了他。在被抛弃以后,英格丽德用自己最喜欢的夹竹桃花毒死了他……阿斯特丽德目睹了母亲的被捕,此后孤苦无依的她,明白了想要在冷酷世界生存下去,必须抛弃原有的自怨自艾,学会自我救赎。这部改编自詹妮特·芬奇同名小说的电影,因为小说本身特具的诗意气质,电影也因此充满了浓郁的文化气息。

印象里,夹竹桃算是出世的花。夏日坐火车去福州,车行到南方,竹林,树木,农田、菜畦,漫坡的绿色铺天盖地。火车轰隆隆穿过一个涵洞后再钻来,这时眼前是蓦然一亮,绿色中簇拥出了一排艳艳的花树,显出一派中国“闹”的意境,是那种不带一丝功利的,不想烦心事的,绝对的闹。那热热闹闹的红,是这重叠了青翠里的一个活跃,让人心境立刻开朗起来了的。

一直以为,夹竹桃只易在山道间、乡路边生长,定居上海后,才发现这种花树极易常见。公园、校园、街边、弄堂常能见到。它从春末开始打花蕾,在初夏的阳光里,一天天地膨胀起来,在几场夏雨后,花骨朵儿裂了嘴,花就灿灿烂烂地开满了枝头。它的枝条是一蓬一蓬的,姿态却又极为秀丽,浓浓的荫影遮敝着炎炎的夏日。

这种花树,在苏州河畔生长最多。它们密密的,不甘寂寞的,总是挤在一起,这棵与那棵之间显得很有情谊的,是上海小女子间的那种情谊,相互之间仿佛是可以传递私房话的,可以商量事情的样子。它虽和那乡下树杨柳做着邻居,可骨子里却是一副小家碧玉的风情,总是要保持它高昂的姿态,一心想营造一种氛围,虽然因底气的不足,搁浅了,可在骨子里头还是不肯就范的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

每日上班、下班,经西藏路桥,拐弯沿苏州河岸边走,便能见到这丛丛密密的花树。在路的另一侧,多是一些破旧的厂房、仓库,看到这家常女子与这些老房子为邻,竟似在俏丽中含了些淡淡的惆怅。

天暗了,暮色醇厚,有人在苏州河拍电影,船头的灯火亮起来,映照着河岸迷离,夹竹桃嚼碎了初上的月光,枝桠横斜的河岸就有了无数光的碎屑。“我是景色,也是目光。”波伏娃的话在乳白的月色下浮起,像是对这河岸边的花树做了最好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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