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滚小米

作者: 梁凌2020年03月27日随笔美文

多年前,和南方同学去看战争片。见乡亲们眉开眼笑地分食黄澄澄的粮食,同学睁大眼问,那是什么?我诧异地看她一眼,小米啊,这你都不认识?她不但不羞愧,反而又问,小米又是什么东西?我想了想说“小米加步枪”,她这才“哦”了一声。

同学生在长江边,长在长江边,吃稻米长大,小米并没有参与她的成长,难怪她不认识。对于我这黄河边的人,小米早化作了身体里的血和肉——— 家乡的女人坐月子,喝小米粥;大病初愈,小米粥;人老肠胃差,小米粥;喂孩子奶水不够,喝小米粥上面漂着的小米油……小米的色泽,和黄河水一样黄,黄河水既灌溉了小米,也孕育了《诗经》。“彼黍离离,彼稷之穗”,稷即小米。“交交桑扈,率场啄粟”,粟,也是小米。

甚至“禾”字,原意也是指小米,后来才演变成所有谷类的总称。《说文》上说:“禾,嘉谷也,二月始生,八月而孰,得时之中,故谓之禾。”“黄粱一梦”里的黄粱,其实也是小米的一种,民间叫糯小米,或黏小米。

看过电影后,假期返校,我带了一些小米给同学,想知道她的食后感。却久不见回音,小心翼翼问了,她说,熬小米粥时,潽了一灶台,再也不熬了。我心里暗叹一声:“米油全溢出来了,好可惜!”

吃大米长大的人也许不知道,熬小米粥和熬大米粥不一样。我以前也照熬大米粥的方法,发现味道总是寡淡,上面只有一层若有若无的米油,后来问过别人,才知道是因为火太小的缘故。熬大米粥先大火,再转细火。小米粥却是大火滚出来的香,保持火焰保持激情,大火才能诱发出浓稠浓稠的米油。

最好的小米汤,是在土灶上滚出来的。锅要大,水要少,以不溢出为妙。烧火是门技术活。《雍正王朝》里,十三阿哥帮美人儿烧柴,柴没点着,却弄得满屋子烟——— 一个皇子,哪会烧柴呀!

会烧火的都知道,火分猛火文火,柴有硬柴软柴,讲究什么饭烧什么柴,比如麦秸火烙油馍,大树枝炖肉,小树枝熬汤,落叶煮酒等等。作为一种柴,就和人一样,大小都有用,只要用对地方。如果用大树枝烙油馍,馍糊了,树枝还没有烧完,是大柴小用,是浪费;若用麦秸炖肉,恐怕即使烧他半个麦秸垛,肉还是生的,好似逼白面书生去打仗。最好的分寸是硬柴炖硬货,“柴尽其火”,火熄了,食物也熟了。

滚小米用什么柴好呢?当然是玉米芯子、棉花杆、小树枝这类,不软不硬,边烧边添柴,保持汤滚。用柴烧出来的米汤香,也许是因为柴化成火后,散发的植物气息和烟味融进了汤里,使香味发生了微妙变化。

我喝过最好的小米粥,是在山间野外。有年秋日,和家人在山里游玩。天黑时,刚好走了一半路,无奈住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彩条布篷里。早晨起来,见烟气袅袅,主人正在山崖边熬小米粥。地上挖个坑,坑上支几块砖,砖上坐一口大铁锅。水是山泉,柴是干松枝,粥里漂着葛兰叶,花生红豆粒粒翻滚,看看都香。坐在瀑布边,看漫山红叶翻滚,端一碗小米汤,哧溜哧溜地吸。一边山高水长,一边烟火人间,风雅里有妥帖,让人顿觉生之乐趣。

因为火大,又因为加了花生米、红豆,粥又稠又黏,浮着厚厚一层红脂。人们爱说没有压力不出油。其实对于一锅小米粥来说,火小,缺乏热情也不会出油,就和做事是一样的。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