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炎家坪的古茶寨

去炎家坪不是一时兴起。

“武陵七县通出茶，最好”；“溪州等地均有茶芽入贡”，“永顺之南，列入全国产茶地之一”……据历史文献记载，自战国时古丈县就开始种茶，唐朝时古丈茶就被列为皇家贡品，郑和下西洋携带的茶具有的产于古丈。由此毫无疑问，古丈种茶、制茶、饮茶等习俗历史悠久，茶文化底蕴深厚。那么，如今古丈还有古茶园吗？如果有，又在哪里呢？

一天，从微信里的爆料得知，古阳镇江洋溪村的炎家坪惊现几百年树龄的古茶树群，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于是便与该村驻村扶贫第一书记、国家税务总局古丈县税务局副局长、好友杨良荣联系，得到邀请后，便驱车前往炎家坪，踏上寻找“古茶园”之路。从且茶村的焦溪拐下罗凤公路后，一直是土路，时而颠簸在栖凤湖畔，时而爬行在群山峻岭间。尽管是土路，阳光、绿意、果香、花芳却一路紧随其后，让人不知旅途惊险和疲劳，倒有一种悠悠然的闲情逸致。

翻山越岭，车在一棵根壮杆粗枝繁叶茂的古银杏树下停下来。此时，小满节令已过，五月的季风，将翠绿、墨绿、碧绿、浅绿、深绿、黄绿、草绿、嫩绿……蓄聚成一泓邈深宽宏的绿色海洋。各种树木撑开大的小的绿伞，涌动在山山岭岭、沟沟壑壑，仿佛在赶赴一场经年之约。这时，一位身穿蓝色制服、约五十来岁的汉子迎上来，经介绍得知叫肖明军，是江洋溪新农农业科技开发有限责任公司老总，也是县委组织部选派的科技特派员，古茶树群就是他在前不久发现的，此事惊动了古丈县的最高行政首长，随即带领相关专家前来考察。我则是步其后尘而来的。

肖老总挥舞着手中的柴刀在前面开路，我们冒着烈日紧随其后走进一片古茶园。茶园镶嵌于森林之中，看得出来，这里原是一片树笼，经过修理后，一蓬蓬古茶树现身于阳光之下，舒展着起死回生的身姿，叶子绿得泛光，刚吐出的嫩芽更是郁郁葱葱，青翠欲滴。据肖老总，这片古茶园足有六七亩之多。

我们穿行在古茶园中，不时仰起头，目测古茶树的高度；不时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古茶树兜，猜想着她的年轮；不时爬下身子，刨开土，比量着古茶树兜的周径。由于生长年代古老，老态龙钟，奇形怪状，每一株古茶树无不显示出饱经风霜的姿态。园中有一棵据说有近千年岁数的古茶树，我们围着茶树转了几圈，树冠硕大，树干粗壮，千年不死，成为古茶园里的文化遗产。这有力的证明了“古丈是绿茶的故乡”。随后，我们交谈起如何保护这片古茶园的看法，尽管是“叫花子争油坊——天亮是人家的”，但拳拳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这里属于高望界余脉，山高林密，人烟稀少，自古多瘴气，历史上一直是生蛮地界。高望界有“古丈屋脊”之称，旧时叫高望山，意即 “峰峦秀特，可以望远”。茶溪，即现今的麻溪，《清一统志·永顺府》记载“源出高望山”。再往前推，高望山的前身为无射山，根据《坤元录》记载：“辰州溆浦县西北三百五十里无射山，云蛮俗当吉庆之时，亲族集合于山上，山多茶树。”据说，《坤元录》中计算的里程是以唐太宗李世民的双步为尺寸标准的，他左右脚各迈一次为一步，规定三百步为一里，约合现在454米。所谓“蛮俗”，即当地风俗。无疑，无射山是古代湘西武陵山脉之一的茶山和歌舞之山，是一座茶与茶艺完美结合的山。旧时，当地村民防瘴的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多喝茶水，历代官府倡议村人广种茶树，民间响而应之。

绿色造就了美景，也孕育了丰富的资源。从古茶园中的一条小路，我们汗流浃背的下到寨子。这里是绿色王国，那一片葱茏浩瀚的绿色，如一汪碧水铸成的翡翠，有着“草色入帘青”的优雅，也有着“绿树村边合”的美妙，在山风的吹拂下散发着山野田园的浪漫与诗意。我立即被这里的景色所吸引和震撼。

我们在一栋古民居的阶沿上坐下来，主人家闻声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赤裸着上身和双腿，白里透红的肌肤还残留着汗渍，显然刚从山里收工回家。杨局长介绍说，老人叫曾佑海，今年六十有八。这让我吃惊不小，老人身子健壮，肌肉饱满，看上去不过五十大几。曾老人看出了我的疑惑，便爽朗地笑起来，说他常年用山泉水泡茶，“冷水泡茶慢慢浓”，常喝茶水，能养颜润肤，扶肝明目，延年益寿，山区大凡长寿者，诀窍乃嗜茶如命。随即曾老人端出两缸凉茶，我喝着凉茶，突然想起那些早已流失的纯真岁月，此时的心被茶水洗涤的如琉璃质朴而明净，平日的烦扰仿佛都随风散去，心泉的尘垢也在刹那间解开。那种诗意、那种意境，只有在炎家坪这个美丽的古茶寨才能感受到。

曾老人善谈，谈色声音洪亮，眉飞色舞。与其娓娓交谈后，得知炎家坪这个地名的来历。1943年以前，这里属于永顺县管辖，是施溶溪一家姓肖的大财主的庄园，由一炎姓男子驻守，后男子娶妻生儿育女，便在此地结庐，并种植茶叶，随后渐成一寨，故名炎家坪。炎氏靠茶叶成为豪门大族后，嫌这里天地狭小，难以施展手脚，便迁徙他处。后又有宋氏迁来，至今保留宋家包这一地名。宋氏迁往他乡后，又有曾氏、陈氏迁来。宋氏、曾氏、陈氏继续种植茶叶，年复一年，茶叶飘香酉水两岸，成为武陵山的重要产茶地。现上百年的古茶树多，俗称“古茶寨”。

之后，肖老总当向导，我们在寨子里转了一大圈。寨子不大，只有十来户人家，全是木房子，最早的有150多年的历史了，历经风雨，仍顽强的苟延残喘着。让人产生无比的惊喜和震撼的是，这里的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古茶树，长在岩墙逢里，盘根结节，树龄参差不齐，形态各异，透着幽古的茶韵。花飞花谢千年过，孤星冷月照沟渠。不难想象，这些古茶树在与风霜雨雪的千年博弈中，终于顽强生存下来，在高山流水之间，用孤独的年轮诠释着古朴的生命历程。

从肖老总的介绍里得知，“民以食为天”，过去，当地老百姓由于生活艰辛，连肚子都填不饱，谁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品茶？一天到夜都想着多开荒地种粮食，多种粮食填肚子。然而，所种的粮食不过是包谷、红苕、豆子等杂粮，还有南瓜等，“瓜菜半年粮”，所以寨子周边的古茶树被砍伐的很严重。如今才知道保护，算是“亡羊补牢，犹未迟也”。记得在一篇文章中读到这样一段话，“林学界认为一百年以上的树为古树，五百年以上的古树就是国宝了”，让我对保护古树有了进一步的提升。

置身古寨，狗吠在寨中起落，回荡；鸡群在林下觅食，打鸣；蜜蜂在树上飞舞，吟咏；婉转歌唱的鸟儿被我们惊动，展翅远飞到目力不达的地方。此情此景，我早已化成古寨中的一棵古茶树，远离都市的喧嚣，忘却尘世的烦扰，与这里的山水融为一体。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古茶寨，我觉得炎家坪应更名为“古茶寨”，这对于挖掘、传承和弘扬古丈茶文化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漫步古寨，那份淳朴，那份厚道，还有那份散慢的时光，那缕散淡的情绪，那种散懒的心境，都凝固下来停留在这里，天地一片寂静。我站在一栋屋前的院子里，透过古茶树叶的缝隙，俯瞰山下的酉水。阳光下，如画廊般的酉水河面平滑如镜，宁静恬淡，如同洗去铅华的少妇，没有喧闹鼓噪，却给人独特的魅力，让人回味无穷。

阳光和山风交织在一起，述说着历史。在水运时代，这里异常繁华热闹，特别是土司王朝在会溪坪定都225年间，这里是王朝的后花园，歌舞升平的风韵弥漫到这里。从唐代开始，就有一条与外界商贸交流、沟通的路线，以马为主要交通工具，以崎岖山路为载体的民间商贸通道——茶马古道从这里经过，在崇山峻岭和山涧溪流之间盘旋绵延。如此，这里就成了货物转换的必经之路，山脚下的渡江口这一地名便是明证。商贩驮运着茶叶、茶油、桐油等，从高望界而下，在码头登船，上去王村、迁陵、茶洞、里耶，然后到重庆、贵州；下至凤滩、乌宿、沅陵，然后下桃源、常德、长沙、武汉；然后又将盐巴、布匹等用船拖回，再用马驮运，踏上茶马古道，消失在崇山峻岭和山涧溪流之间。如今，茶马古道上的马蹄印仍历历在目，仿佛在遥忆着那一片历史的风景。“山间铃响马帮来”，此时，风中似乎传来了马蹄声和铃声，我仿佛看见一队马帮从远处走来。

走过县域许多村寨，发现炎家坪这个美丽的古茶寨，真是一个意料的收获，丰富了我的寻古探幽的阅历。

写于2020年5月26日

地址：湖南省古丈县委组织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