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今晚，哥几个喝酒去！

入秋后的西山太阳还是那么炽热，斜阳被布帘挡在了门外，玻璃上“复印打字广告”几个大红字体早已褪去了鲜亮，有些龟裂卷曲，显得“界面不太友好”。

难得来上一位客人（户），复印一张身份证或者户口簿啥的，临走还得唠叨一句：“村里（厂里）有复印的，只是今天休息了”，不太情愿地将五角、壹块的铅角子撂在桌上。

为省点电费，空调也不开了。无事，只有变换着翻翻手机、点击电脑上上网或是走廊上晃上一晃。

就这么强打精神，坐堂守店。

隔壁四哥，前两天太累了，今天下午自我放假，也歇将下来。通身黝黑的他像是来自非洲刚果，被3岁小外孙直接命名为“黑皮爷爷”！当然，都是邻居大爷们教唆的。

来到我门前，只见他褪下拖鞋，光着脚轻轻走向靠背椅，双手叉腰，慢慢坐下。

“干嘛这样，搞得我这小店像庙堂似的，邻居家边这么生分！赶紧把拖鞋穿上。”

四哥慢条斯理地客气道：“我就这个习惯！平时到人家干的都是”脏“活，进屋上楼，都是光脚”，随即他又补上一句“光脚不怕穿鞋的”。

“怎么了？腰又疼了？”我知道这是累的，随口问候了一声：“都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还要爿个老命这么苦吗？”

像是过来专找我诉苦似的，四哥仰着头，愤懑地说道：“你说我没努力吗？苦了大半辈子了，就是赶不上别人；谁不想在树荫下一蹲，钓杆一甩，学学太公啊！再没事，街巷口仰仰觉，透透风，看看报也是好的”。

“呵呵！你是看到买钓杆、买鱼饵的人多，生这等闷气吗？”他的门市北边紧挨着怀玉的“老董渔具”店，难怪他有此感慨。

“不得办法啊！天天”扒尸上壁“的，放样开槽要你，布线安管子要你，疏通臭下水也要你！”

“一年下来，累的个半死，也余不了几个毛长。一晃就老了，实在做不动了！”四哥的“表情包”里多出了这一副“无可柰何”的生动画面，像是在跟我表白，自己也曾英雄过，如今慢慢没落了，不中用了。想想也是，这一袭黑色不正见证了他的心酸吗？

是啊，这条街一路过来，我们几位哥们，曾经的同学，也同岁，生意做到了一起：怀玉的“渔”经念得巧，可算是应时而生，打发街头“无事佬”们都到河边钓鱼找乐去了；立新的药店前番已改股份制为私营，询诊卖药另带医保刷卡，生意好得让一个大老爷们寸步不离守着门市，连上个厕所都是急匆匆的。

看今天四哥这情形，可能是中午喝了点闷酒，满腹苦水，也不免勾起了我的惆怅。

“何尝不是呢！各有各的苦处啊，我愁的是市场的萎缩。文印生意已是日薄西山，一天赶不上一天，恐怕以后这青菜豆腐钱都难挣了”。

回想起从前，那时门市还在老政府东侧，整天的门庭若市，刚送走一拨，又迎来一批，从白天到晚间，有来做做生意的，也有闲话嚼蛆的，一律茶水伺候着，烟雾缭绕的，让我这个足不出户的人，一面感受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好，一面又及时掌握镇内外大事、趣闻轶事，好不快哉：街面上某人的媳妇前凸后翘身材好，模样生得标；听说某人老婆与谁以及谁有一腿，有老公怎么地，有守门员不是照样进球吗；前几天，谁跟着老板出差，下榻的是什么星级宾馆，尝到什么山珍，品到什么海味；听到没？某某工程要上马了，正准备招标，多少人在争着呢；你们知道吗，反腐马上要“反”到村组了，生产队长也要一个个过关的，如此云云……

时间长了，水泥地面被磨得锃亮，照到人影子呢。如今搬来大寨河南，铺上这洁白的瓷砖石，却倒是“门庭冷落鞍马稀”了。

是得重新审视这个市场，认真考虑安排后半生了。

也曾想过出去混，就是放不下这蝇头小利，一直未能成行！如今人也老了，境遇也大变了，靠这个行当撑家立业已绝无可能！

楼上陈材昨天刚从上海回来，哥儿混得不错，算得上是业界白领了。从他那里侧面了解到，像我们这些半百老头，外面不会有人再要了。这个看脸的世界，人老气些，铲屎官也当不成。

看到我受他的感染，一副老牛奈何夕阳晚的表情，一时也蔫在那里，四哥反过来开导起我来：“你怕什么？”

也许是一时情绪激越，我也变得愤愤然起来：“都是做小生意的，能不怕吗？就说养老医疗，都得按时缴纳……”

四哥深表同感，接着又掰起指头：“你看街上那些油头粉面的混混们，吃香喝辣，神灵活现的，玩意头大着呢！”这番大白话，以前多少人说过，从没深思过，今天四哥虽是这么淡淡地说，絮叨个不停，却句句戳心，我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

渐近黄昏，西施夫人过来问晚饭咸想吃什么。我连忙站起身：“四哥，今晚你我，邀上怀玉、立新，哥几个就到桥头饭店喝个人仰马翻！醉不成欢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