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草屋

作者: 黑娃2020年11月05日手机美文

10岁之前,我家住在一个叫鞑子堡的小村里,因为村里住的多是满人,所以才得了“鞑子堡”这个具有民族气息的村名。

村里当时有不足百户的人家,分布在前堡、后堡和黄泥沟三个地方,我家就住在黄泥沟。一听这名也是足具想象力的,首先它一定是条沟,其次一定有很多泥,且都是黄的。因为沟里粘合度高的黄泥居多,便于就地取材。那时村里人住的大多是泥草屋,黄泥沟里更是清一色的泥草屋,从沟门第一间泥草屋落成,慢慢地向沟底延伸,渐渐有了规模,成了村庄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家算是住在沟底的了,也是黄泥沟里最后一块平整的土地,再往上、往里、往后都是山坡了,虽然后来也有比我父母年轻一点的村人在坡上盖了房子,但也不过就三两户,是勉强刨了一块平整的地将就着盖的房。我们家的泥草屋是我外祖父出资盖的,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好,农村盖房没有砖瓦、水泥,主要材料就是黄土、稻草和木头。我们家还算好一点,因为我祖父家在桓仁大山深处,为了给我父母盖房子,我祖父驾着马车走了两天一夜拉来一车上好的木材,做了我们家的房椽和门窗。除此之外,我们家的泥草屋和村里其他人家的泥草屋就没什么区别了,墙体是用谷草末和黄泥打成的泥坯子一层一层码起来的,为了美观、防雨又在墙里墙外抹上了用黄土和小麦皮子搅拌而成的泥浆,类似于现在的刮大白,抹了泥浆子的墙壁看起来十分光滑平整。

墙体的黄泥抹好后,就开始苫房子了。苫房子是一项需要技巧,也需要多人配合的劳动,地上的人负责用铡刀将一捆捆稻草铡成段,递上房檐,房檐上的人在檐头上每铺一层草,便抹上一层黄泥,这样稻草才能固定在屋面上了,一层层地铺到房脊。在农村并不只有新盖的房子才苫房子,每间泥草屋一两年便要苫一次,新苫的房子防雨雪,也格外保暖。

苫房子通常会选在天高气爽的秋天,经过一个夏天的晾晒,上一年精心保存的稻草已经晾干了所有的水份,又轻又暖,家里半大的孩子和女人就负责将晒好的稻草用铡刀一束束从头切齐,递给站在房檐边梯子上的人,再由这个人传到铺草人的手里。而这铺草的人一定是村里的能人,我们家是由舅舅爬到屋顶苫房子的。只见他踩在两米高的房梁上一边铺着手里的稻草,一边抹着黄泥,还时不时的用剪子修剪多余的稻草尖,最难的是他需要倒着身子干这些活,等房子苫完了,他还要用特制的钉耙,对房顶进行最后的拍打梳理。经过拍打梳理的房顶像一块密不透风的草甸子,把整个屋子都盖严实了,住在里面冬暖夏凉。

泥草屋看起来简陋单薄,还因为屋檐搭着一层被剪成“刘海”的稻草,屋子里也不够亮堂,可就是因为有天然的泥巴做壁垒,有善吸阳光的稻草做屋顶,冬天它异常的暖和,烧了炕之后,连墙壁都是热的,而夏天狂热的日光打在泥墙稻草之上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被软绵绵地弹了回去,给我们一个凉爽的夏季。

父亲决定卖掉我们家的泥草屋时,母亲是千般不愿,万般不舍的,而她只能一遍遍的围着泥草屋转圈,仿佛在找被遗落的什么东西。

搬离泥草屋不到三年,父亲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终日与酒为伴,那间属于我们一家五口人的两室楼房里很少再见到那个能生炉子会烧菜,能谱曲写歌善讲评书的父亲了,偶尔见到的他也是脚步踉跄,醉态百出的“陌生人”。那时候,我已经感知,我们家的泥草屋和我曾经高大英俊才艺卓群的父亲一样,不可复得,我们那个虽然贫寒虽有吵闹但完整的家,也随之无处找寻。

转眼三十载,我还会常常梦见童年居住的小山村和那间装满我童年、少年美好记忆的泥草屋,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回到那个叫“鞑子堡”小山村,可进村的路已无法辨认,泥草屋更是一间没有了,连那条我记忆里一下雨黄泥就能把鞋粘掉的沟筒子也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十几户红砖红瓦的新房子和通往现代化都市的四排道公路,就连“鞑子堡”这个赋有民族气息的村名也被“某某乡某某村”取代了,而这“某某”与我又是如此的陌生。

呜呼!那个留有我童年欢乐的村庄和那间溢满父母慈爱的泥草屋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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