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的大学生

作者: 王启生2020年12月25日心情日志

年初二,阳光依然明媚。开着车,陪同父母亲去乡下给舅舅舅娘们拜年。

习俗中,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才拜舅娘。今年提前了。

小时候,年初二,是跟着父母去给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娘们拜年。父亲用扁担挑着拜年的礼物,左边必定是肉,事先切成一条条,用红纸圈着。右边是篮子,里面是一包包的“封子”,多是冰糖,姜糖,甚至红薯片,用纸包好。也有一种糕,叫“状元红”,酥松,好吃,早些年似乎超市都还有卖,只是换了名称。那时候,外公知道我们会去,早早到村口等待。我们翻过山坳,就能看见他,拿着一挂鞭炮,站在村口的塘角。今年,去了外公的坟上扫墓,湘南的习俗,叫拜祖年,类似清明的祭拜。表弟表妹们一大圈,围着坟墓,看大人烧纸,看鞭炮山响,他们就嘻嘻哈哈地笑闹。我娘一边作揖,一边念念有词。细细听,哦,她在说,爹啊,您在生的时候喜欢身边围着一圈后人。现在后人都有出息,围着您,您一定高兴了。

外公九泉之下的心情我们不得而知,只晓得表弟表妹们兴奋得很,兴奋来源于手机上一种叫做微信红包的游戏。即便在烧纸钱、作揖的空隙,他们也不忘到手机上看看有没有天上掉钞票的好事。

这批表弟表妹们中,出了几个大学生,都在外参加工作,年前才从深圳、杭州、长沙各地回来。我在想,外公如果泉下有知,这事是最让他高兴的。

外公是一个半拉子秀才。为何称为半拉子?因为他少时在道南中学读过书,后来差点考上黄埔军校。既然没有考上,只得回家“赶牛屁股”。作田的空隙,他不忘教子读书,所谓耕读人家,正是外公这批人的理想状态。可惜在食不果腹的年代,舅舅们都无意于书中自有黄金屋,地里的红薯山上的野果来得最为美妙和实在。后来,外公转而把读书的希望寄托于我们这批孙辈。我中考那年,因为几分之差与中专擦肩而过,外公甚为惋惜。高考那年,虽是考了个大专,外公比我还兴奋。去请他喝学酒,路经一山坳,一条草鱼蛇壮观地横在路上,吓了我一大跳。外公大喜,说,此乃吉兆!此乃吉兆!跳农门,龙盛世。等那条蛇慢悠悠爬开,他才带着战战兢兢的我往前赶。

此后,燕子是这批表弟表妹中第一个考大学的。考上的时候,外公亲自写了一首诗以示嘉奖。诗上写了什么,我没看见,燕子如今也不记得了。只晓得诗歌里面除表达欣喜之情外,也表达了淡淡的遗憾,意思是如果这第一个是男娃考上了,岂不更好?如此说来,外公的潜意识里,还是男女有甑,内外有别。

燕子是我大舅的第二个女儿。大舅因为贫穷,三十岁才结婚。大舅妈呢,是一个村支书的女儿,典型的千金小姐。她在一个学校当民办教师,出身好,长相好,对象的问题上,自然眼光挑剔。谁知道挑到也快三十了,居然还没嫁人,等回过神来,就真的着急了。于是不只得降下身价,答应嫁给我大舅。大舅妈后来一连生下的三个女儿,都是在二十出头就急着找了婆家,可能是不想吸取自己的经验教训,这又是后话。

因为穷,燕子初中毕业的时候,大舅便想让她跟着村人去广东打工。打工需要一门手艺,于是找了县城一家电脑培训学校,学点打字排表之类的知识。这时候,燕子的通知书来了,居然考上了省重点高中县里的一中。大舅妈悄悄打电话问我,问怎么办?你大舅还是坚持让女儿去打工。我说,燕子书读得这么好,肯定要读,莫浪费一块好料了。但是……大舅妈没说了。我知道,她想说是学费的事。我说,先读,慢慢来,车到山前必有路。

燕子进了高中课堂也很争气,后来考上了个一本大学,毕业进了深圳一家企业当白领,去年结了婚。可惜老公是个高中生,老家离大舅家不远,老公的父母在广东放鸭几十年,身边有一定积蓄。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这门亲事是大舅妈托了媒人登男方家说成的。

军坨是二舅的崽,接着考上大学的。第一次高考,败北,于是二舅找到我,说想复读。军坨后来高考也上了一本,只是超过分数线不多。我于是去征求校长意见,帮他填志愿。校长掐指一算,说,填石河子大学吧。

石河子在哪儿?二舅在一旁谦卑地问。在新疆一个很偏远的地方。校长说。

啊?军坨倒吸一口气。

校长说,你这分数,要想上一本,只能这样搞。当然,环境条件好点的二本大学和专业,你倒可以随便选择。

军坨于是在疆北吃了几年的馒头加面条,脸粗糙得真像河边的石头。毕业了,他逃难一般选择了风景秀美、空气温润的杭州创业。但创业何其艰难,碰上现在的经济下行,生意更不好做。军坨聊天说,早知道这样,当年没必要复读,也没必要读那几年大学,早点进社会,那时创业容易,说不定已经捞到第一桶金。

满舅的大女儿巧巧是第三个大学生。当初选择学校,征询我的意见。说她分数不太高,因此要选择好一点的专业,将来要就业门路广,行业有发展前景。我点燃一根烟,悠悠思考了一下,说,那就填环保专业吧。

真的就填了环保学院。毕业后想要我帮助运作,争取进环保局上班。现在单位都逢进必考,我哪有这本事。于是只有去外地打工,选择了深圳,因为只有在那么年轻的城市,才可能真正重视环保,才能引领环保行业的发展方向。她所在的公司,搞什么加油站汽油排放检测,看她天天在微信的朋友圈发业务的东西,很高大上,我不是很懂。期间,县里的环保局真的招人,喊她回来考,却没考上。

如今,她已26岁了。我们拜完祖年回来,大家忙于打牌或者微信抢红包,我娘问她,巧巧,今年怎么还没有带男朋友回来过年?巧巧从手机上抬起迷惘的眼,吃吃一笑,说,不急呢,在深圳,我们这样的,哪个敢谈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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