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聚会

小弟要结婚，来信催我回去，大哥也打电话说：“咱家就最后这么一个事了，提前回来吧，聚聚。”我说一定回去。说实话，参加工作近十年，回家没有几次，可以说每每夜深人静望月时，渴望回家的想法都萌生过，可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有实现。

真想回家看看，看看年迈的双亲，看看天各一方的兄弟姐妹。尽管平安信隔三差五地往来，现代化的电波常传递着思念，可还是缺少那种手与手相握在一起的温暖。接下来，就是和单位请假、准备旅途用品以及给家人的礼物……一切就绪，我便携妻带女登上了绿皮车向老家奔去。

经过一天一宿的颠簸，列车终于慢慢停在大兴安岭腹地的呼中小站。站台上的人熙来攘往，彷佛这每天一趟从山外驶入山里的火车，是一个远行他乡的游子，终于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我一眼就看见春风料峭中焦急等待在站台上的小弟，还有侄子、侄女、外甥女们。一下火车，我们就被浓浓的乡音与乡情包围了。这情是那么浓，又似一杯酽茶、一瓶老酒，自然而然表现在眼睛里就是一汪汪滚落的泪……

坐在热辣辣的炕头上，寒冷被隔在室外，问寒嘘暖，唠不完别绪，扯不断离情。白发丛生的母亲任凭怎么劝也坐不住，一会儿起身往灶坑里添柴禾柈子、一会儿摸摸我们的衣服薄厚、一会儿又往杯里加水……围坐在饭桌边，父亲颤颤地端起杯，“这回咱家总算凑全了，都把杯端起来，干一杯！”声音不大，可有板有眼，满脸的笑容是那样平实。整整坐了三大桌的大人和孩子跟士兵接到连长的命令一般，齐刷刷地端起杯，一饮而尽。

我们一家人就是这样，父亲的话就是圣旨，无论儿子儿媳、姑娘姑爷，或是孙男孙女一律无条件执行，绝无一丝折扣。这，完全源于父亲那坚实的人格和博大仁慈的感召。母亲还是那样安详地坐在桌旁看着我们举杯喝酒，听着我们唠着天南地北轶事传闻，不说一句话，默默坐成一尊塑像，母亲大半生就是这样默默地奉献着他的青春年华，直至七个子女小鸟一样飞出她的羽翼。这会儿，她昏花的双眼忽然闪亮地扫视我们，像数着她熟悉的羔羊一样，父亲杯里的酒下得很快，一口接一口地呷着品着，好像体味水一样逝去的日子。那分明是酸甜苦辣的混合剂，磨合着岁月这条大船，承载着我们越过生命的险滩，穿过人际的磕磕绊绊。我们说：“喝，应该喝！”难得这么高兴、难得天南海北的我们兄弟姐妹孙男侄女走到一起。

喝着喝着，我们把心口喝的火热、把眼窝喝得水势汪洋。我们都哭了，哭贫穷的过去，哭我们今天的荣耀。孩子们感到莫名惊诧，快活的疯闹戛然而止，都瞪大眼睛纳闷儿：今儿个大人们咋都疯了？

我想这泪是幸福的泪，我们在这温馨的氛围里，美酒飘香、丰衣足食、其乐融融之时，就会以泪来表达对那不曾忘怀的的岁月进行祭奠！

“我和你妈这辈子，就攒下你们这帮孩子。”父亲的话一出口，我们的泪就更加滂沱起来。大伙都说：这就够了，你们虽然没有给我们多少财富，可你们给与我们做人的榜样，教会了我们如何对待生活的磨难以及战胜困难的勇气与信心，这些是用多少金钱也难以买不到的……是呀，早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我们，如今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方向——大哥做木材生意，成了不大不小的老板；我考上了大学，分配到大庆，是国企干部；三弟当上了油锯手、老弟当兵三年，转业成了育林工人……两个姐姐姐夫、一个妹妹妹夫，也都混的小家殷实、人丁兴旺，一家二十五口人，五行八作占全了。

小弟的婚礼办得很热闹很体面，我们都沉浸在欢乐里。可这欢乐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稀释。父母这个大家孵化出的七个小家，就像一棵大树的枝条各自伸展风姿，承受风雨的袭击，沐浴阳光雨露。

还是那辆绿皮车，还是那个小站，我们再次别离，奔向天津、沈阳、巴彦、大庆……

当我们聚集在山城呼中时，残雪还没有消融，可短短的十天里，春风浩荡，树枝上的嫩芽已经吐绿，我们一家春天的相聚，早已超出了现实意义里的自然春天……

而今，又是春意萌动，万物婆娑。父亲去了另一个世界，落叶归根，母亲在呼中过着恬淡的时光。我们兄弟姐妹依然天南地北，很难全部聚齐了……当种子怀念春雨，而我却怀念那些逝去的美好春光，那些雕刻在心底的记忆，那场春天的聚会，也许永远不会复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