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不容回避

最近，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电影频道重播《辛德勒的名单》，我又看了一遍，仍然不能相信这种原始的、野蛮的种族屠杀就发生在仅仅70年前，而且是在我们一直认为文明比较进步和开化的欧洲。导演斯皮尔伯格并没有选择一位奉命办事的正常纳粹军官，而是塑造了一个嗜杀的疯子。纳粹指挥官阿蒙？戈斯嗜杀的本性在战争掩护下被诱发，堂而皇之大肆宣泄。不仅疯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在战争控制下，成千上万的普通人跳出他们的日常生活，心甘情愿地成了希特勒的刽子手。再看电影仍然很震惊，但影片并没有解释大屠杀的根源，因为没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人类能犯下种族屠杀这样的罪行。也许，我们并不想知道，以为这样的事只存在于冷兵器时代的传说，离现实生活很远。事实上，种族屠杀不仅在人类史上司空见惯，而且直到今天仍然在非洲、中东、阿富汗和其他许多地方不断地发生。宗教与种族是我们昔日相互仇恨的标记，除非我们能超越这些束缚，否则就必须承认仍然有可能产生刽子手。

人类的文明史是一部血腥的历史。翻开《圣经？旧约》处处可见杀戮。犹太人相信在摩西降生前1000年（约公元前2200年），他们的始祖亚伯拉罕定居于巴勒斯坦。当年，摩西带领犹太人出埃及征服迦南，为了重回上帝应允之地，他们尽量杀死当地人，当时杀人似乎毫无限制，心理并不愧疚，因为他们认为这是替天行道。犹太人的英雄基甸，连夺二城，杀人12万！这样的嗜杀就是亚述历史的重演。对族人也并不仁慈，《出埃及记》第32章记载，摩西见犹太人崇拜金牛，大为震怒，便杀三千人，以示惩罚崇拜邪神，维护对耶和华的一神信仰。在近东，人口被消灭得所剩无几之后，历史学家便说：“现在天下太平了。”3000年后，流离失所的犹太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几尽被灭绝，他们重新意识到拥有一个主权国家的重要性，于是再次踏上返乡之路，而这时的巴勒斯坦早已是阿拉伯人的故乡，耶路撒冷不仅是犹太人的圣地，这座城成为伊斯兰的圣地也有千年之久。像当年征服迦南一样，犹太人为返乡不得不付出战争的代价。于是，复活的以色列与巴勒斯坦的地主阿拉伯人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战争。1948年5月15日，以色列宣布建国的第二天，阿拉伯人宣战，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经过18个世纪的流浪和战争的摧残，今日的故土已非那个盛产粮食、葡萄、橄榄和无花果的乐园，两千年来不断的战争摧毁了适于耕作的土地，带走了照料土地的居民。沙漠得寸进尺，旱魃就地称王，今天的巴勒斯坦，除过少许绿洲外，大部分已是不毛之地。然而，就是这样的土地，阿拉伯人也要誓死扞卫故土。

中世纪，蒙古人一边征服亚欧大陆，一边屠城、劫掠妇女，把蒙古人种撒遍世界。在中国，秦始皇攻下亲妈的老家赵国，屠城，妇孺皆不放过。唐末黄巢“俘人而食，日杀数千”，明末李自成屠城宁武关，张献忠屠四川。那时候没有照片和影像资料保存，谈到那些久远的残酷，我们可以保有阅读历史的平静。日军进入南京同样以屠城召示武力，在各种抗战展览中的黑白照片上，看到那些清清楚楚的罪行，无人不愤怒，不震惊，日本人怎能如此凶残？！事实上，就在不远的地方，不远的时间，我们都能轻易发现人类互相屠杀的痕迹。前两年，我在陕北靖边出差，路过几个村庄，听到老乡讲他们村后的万人坑，是从前民族仇杀的遗迹，埋葬的大多是被杀的汉族人。而左宗棠当年大肆屠杀回民，并将这个民族驱赶到不毛之地西海固，在世代贫困中看不到生活的希望。“文革”十年，冤死者不计其数，亲历者至今健在，回首往事，谁能相信一个个普通人会跳出自己的生活成为施暴者。

仅在21年前的1994年，卢旺达的胡图族对图西族的种族灭绝大屠杀，死亡80万到100万人，全国人口消灭八分之一，这件事可不是在历史书上看的，是我在上学的时候亲耳听到的新闻。后来，看了电影《卢旺达饭店》才知道，胡图族与图西族本来都是当地居民，比利时殖民者以肤色深浅将他们划分为两个种族，并令浅色的图西族统治胡图族，后来又把政权移交给胡图族，造成种族仇恨。年前，我在一个纪录片电影节上看到芬兰年轻女导演爱丽丝拍的《心灵重荷》，讲述屠杀发生17年后卢旺达人民的生活现状，那种深重的心灵创伤深深地感染了观众。只要种族、宗教、国家的隔阂没有消除，谁也不能说这样的事件不会在人类的历史上重演。

当我们是儿童时，都画过世界人民和平相处的美好图画，一个地球，各种肤色的人手牵着手，全是笑脸。可是，翻开五千年的文明史，全世界完全没有战争的日子加起来只有五十天。难怪鲁迅写道：“字里行间只有吃人二字。”研究文明史与战争的书籍浩如烟海，却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人类为什么要杀戮，为什么直到近代仍然在犯这种野蛮原始的罪行。《辛德勒的名单》中阿蒙被判“反人类罪”处以绞刑，讽刺的是，反人类罪的施予者都是人类自己。

当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结束之时，人们认为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篇章已经翻过，人们在街头相拥而泣，每个人都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与美好生活。然而，二战之后，屠杀与战争仍然进行。在我们生长的这个时代，还会听到种种战争、冲突的新闻报道。历史，之所以要记录下来，就是要提醒后人不忘前车之鉴，回避与遗忘是可怕的，正视历史，保持良知，维护和平，是国家的责任与公民的使命。

这就是我们事隔70年，还要隆重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