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作者: 谢永华2021年04月16日美文推荐

那一夜,是我生命中最难忘的一夜,那是高原之夜,也是无眠之夜。

其实,距离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不知怎么回事,在这深秋的季节,我却突然想起了那个夜晚。

那是个冬日的上午,阳光淡淡地照在雪山上,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中有温暖的味道。雪山下呈现出的淡黄景色,像金黄的麦穗,沐浴在阳光中,让人感觉温暖而舒适。寒风虽然凛冽,市场里,还是挤满了熙熙攘攘购物的藏民和老乡。这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就像盛会开启的前奏。此时的阳光,又斜斜地照在五彩塑料篷布上,就像躺卧的彩虹,令人舍不得挪开目光。

即使舍不得,我们等下也要回湖南老家了。临近年关,大家的心情是如此急切。老乡们都忙着收拾东西,我必须也要赶快行动起来。

车子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地向前爬去,卷起的尘土和天上的白云,于瞬间都成为了朋友,齐齐地向远处飘去。一座座山,在我眼前掠过,像包子,像馒头,像一晃而过的童年。由于海拔较高,我似乎伸出双手,就能触摸到蓝天白云。当时,我竟然有种笨笨的想法,如果站在车顶上,一定能摸到令人心醉的天空。但我知道,这种想法是很不切实际的,于是,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感觉空气中有阳光和雪山的味道,还有牦牛和酥油茶的味道,这让我很是享受。不知为什么,来到高原三年,我竟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于是,我有责怪自己的意思。

车上,老乡的小孩睡得很香,好像被催眠了。另外几个老乡在天南海北地聊着,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天上的雄鹰尖锐地叫喊着,在蓝天上展翅飞翔,似乎在表演,又像是在和那几个老乡对话,或者说,是在欢送我们。此时的我,并不想多说话,窗外的美景已让我着迷。看累了,我便靠着车窗玻璃。车子在山路上像个摇篮,我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当我醒来时,车子停在一个较平缓的坡处。司机大声招呼着大家下车,说是车子抛锚了。我揉着惺忪的双眼,打一个长长的哈欠,这才开始打量四周。天色已完全暗淡下来,一阵一阵的冷风,像刀子似的割在脸上。我打了一个寒颤,把衣服紧了紧,松开束着的长发,这才慢吞吞地走下车来。一阵风呼啸着穿过山谷,穿过我瘦小的身躯,我差点被吹倒。

四周很静,静得只有风的声音。抬头望去,山上一间破烂的小木屋,发出昏黄的灯光。这种灯光是如此熟悉,它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小木屋狭窄的空间,早已坐满了人,空气里充满着各种难闻的气味,但是,谁也没有流露出厌烦的样子。我想,也许是天气太冷,他们急于想得到牛粪火的温暖吧,又或许,希望抛锚的车子能够早点修好,离开这里。所以,才无暇顾及这短暂的不适。

大约个多小时后,司机神色紧张地跑进来,说道,今晚上恐怕走不成了,车子不但胎有问题,也漏油了。只有等到天亮时,拦住路过的车子,跟人家讲好话,以求得帮助。那么,这就是说,我们要在这个破烂的小木屋,度过冰冷的一夜。于是,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说什么话的都有。有躁脾气的男人,开始骂起来,骂司机,骂天气,骂黑夜。老乡的小孩被惊醒了,哇地大哭起来,脆嫩的哭声在黑夜传得很远,然后,又被冷风送回来。

这个破烂的小木屋,属于一对藏族夫妇。

听到小孩的哭声,藏族夫妇又往灶里加了很多干牛粪,他们以为是小孩被冻着了。另外,还拿出糌粑等吃食给小孩。小孩吃了东西,哭声才渐渐地平息下来。人们也逐渐进入了梦乡。当然,有些老乡已经爬到车上睡觉去了,不然,我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燃烧的干牛粪发出淡淡的异味,温暖的火光映照着人们疲惫的脸庞。均匀的鼾声响了起来,和外面的风声结成了同盟似的,一阵紧接着一阵,让人不得安然。老乡的小孩嘴角边还流着口水,不过,现在居然已变成了冰花花。

高原冬天的夜,简直冷得让人难忘。我感觉自己身上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此刻,正在慢慢结冰,它们要残酷地吸收我身体的热量,以完成它们自私的所谓伟大的企图。我绝不能让它们的阴谋得逞,于是,我站起来,努力地不断地抖动着身子,却收效甚微。此时,不用想象,我的嘴唇已经被冻成了紫色。

后半夜,老乡的小孩竟然大声地咳嗽起来。不但咳嗽,还哭喊着叫妈妈。顿时,那均匀的像波浪似的鼾声,已被打破,相对于小孩的哭喊声,鼾声已明显处于弱势。此时,老乡急得团团转,像困在笼子里的猛兽,不知该怎么办。那对藏族夫妇也被惊醒了,迅速地跑过来,打着手势,问长问短。获知情况后,他们赶忙端来一碗酥油茶,让老乡喂给小孩喝。说来也怪,喝完酥油茶后,小孩竟然安静地睡着了。老乡不停地对着藏族夫妇说着谢谢。临走时,还掏出五十元钱,说是给藏族夫妇的费用。藏族夫妇哪里肯收,推来推去,最后,不但五十元钱没有送出去,老乡还得到了他们赠送的一条洁白的哈达。听说,直到现在,这条洁白的哈达,还被老乡珍藏着。

那一夜,很冷,也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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