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阳春

作者: 秦延安2021年05月03日手机美文

禁锢一冬的太阳如卤水点豆腐似轻触大地,大地便流光溢彩起来。那跳跃的阳光,如流水般渗入地下,让暗无天日快要窒息的韭菜,如抓住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拼命地探出了头。看着天地肃宁、阳光灿烂,它们便狠命地往上蹿,虽然还有些孱弱,但积聚一冬的能量,让早春的第一茬韭菜,长的是格外有力。

给点阳光便温暖,给点雨露便丰润。那蓄势待发的力量,让韭菜在春风春雨中,日益茁壮。锄头就像母亲的手,虽然粗糙却是柔软的,在韭行间走过,便让板结的土地变得松软。没有了捆缚的韭菜,就像撒欢的羊儿,一下子变得欢快起来。它们如母亲纺出的线,越扯越长,逐渐漫出菜畦、绿了大地。看着那一行行绿莹莹的韭菜,母亲终于露出了笑颜。一畦春韭,满眼深绿,那种壮阔能让母亲断定收割的时日。

“正月葱,二月韭。”韭菜的勤奋、随和、野性,为它获得了许多名称,比如起阳草、懒人菜、长生韭、壮阳草、丰本、草钟乳、扁菜等。虽然已有这么多名字,但母亲还是给春韭起了个新名字——阳春,吃韭菜就是吃阳春。我不知道不识一个字的母亲从何获得这种诗意的称呼,也许只有阳春才能表达她对春韭的情感

乡下的二三月里,餐桌上很难见到绿意。吃了一冬的浆水菜,让人的肠胃都有一股子酸腐气。而清明前后,才种瓜点豆,要吃到新鲜的蔬菜,最早也得到六月去。在这个空荡的时节,菜地里最早能补胃解馋的,只有韭菜。

太阳一寸寸高,日子一天天过,菜地里的韭菜长得不紧不慢。看着我们走来转去沉不住气的劲,母亲就从菜地里拣最高的韭菜割一撮,切小剁碎,撒入和好的面糊糊里,添点盐,抖点碱。热锅抹油,拎勺旋绕,铲子飞转,不一会,一个大煎饼就出锅了。铺满了整个竹筚子的煎饼,白中见绿,星星点点,宛若春天的大地散发着扑鼻的韭鲜。咬一口,满是清香,寡淡的肠胃便平添了一股阳春的气息。

三月见底,北方的大地已被太阳暖透,而那些春韭也已长得齐齐整整,基本可以收割了。每一年的第一茬春韭,母亲都会用来包饺子。韭菜鸡蛋或者韭菜猪肉,都是很好的馅,吃得让人肚儿圆。因为有了春韭,母亲的十八般厨艺也尽情展示出来——韭菜炒鸡蛋、韭菜臊子面、韭菜卷、韭菜盒子、水煎包……谦和的脾性,让韭菜和谁“搭档”都配合默契。不重样的饮食,让贫瘠一冬的肠胃得到了充分补充。

春光无限好,春韭长得却赶不上吃的速度。当菜地里的春韭被割光时,母亲便和邻家婶子们相约,挎上篮子去三里外的山上掐野韭菜吃。说是野韭菜,只不过因为它们无人经管,随性生长而已。“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里的春天要比山外来得晚些,山里的春韭和山桃花一起成长。无人照管,便没有束缚。山里的韭菜既可以长在岩石缝隙间,也可以和山花野草做伴。大自然给了它们一样的平台,就看谁的能耐大。因为野性十足、起得早,夹杂在野草中的韭菜有些鹤立鸡群。它们依山而就,或大片成堆,或东一处西一片,要想收割只能用手指一根一根去掐。大家四散开来,埋头掐韭菜,碰见大片的,便呼朋引伴共同掐。一上午时间,便掐得满满一篮子。回家摘洗以后,便又是满嘴的小阳春。

一畦绿韭,便是一个春天的开始;一撮韭菜,便是一部饮食的春秋。在乡下的那些年,每一年,我吃小阳春都要吃到五月夏来。只可惜进城之后,虽然四季有韭,却再也吃不出阳春的味道。我不知是我的心境问题,还是速食年代,大棚里的生长已经没了春光温润的味道。

春光年年,韭菜一茬接一茬,人也是一代又一代。有时候,我很想变成一只蚂蚁,回到乡下,穿过那一片春光流淌的绿色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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