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年

我打小爱听过年的动静儿。

对年有印象，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物资匮乏，家家三百六十天攒足了劲儿干活，后五天把汗珠子换来的新衣新鞋套在一家老小身上，再烫壶酒，炒俩鸡蛋，蒸三屉菜多肉少的包子，年三十儿就在噼啪啪的鞭炮声中来了。听得最多的是小鞭，有一百响的，有二百响的。个别条件好点儿的人家有时放“双响子”，点着了焾儿，“嗵”的一声在半空炸响，我就捂紧一只耳朵，另一只耳朵欠个缝儿，专等后面那声“嗵”，心里焦急的鼓点一波接一波儿的。

除了除夕，数正月十五热闹。我6岁那年，镇上来了两只秧歌队，双方使出看家本领，骄傲地“斗”起来：你打大镲，我敲小鼓；你吹喇叭，我吹唢呐；你唱“二人转”，我跳手绢舞……一时间，锣声喧天，人声鼎沸，把看热闹的人群都震得抖了三抖。我至今记得，秧歌队中间有个扮猪八戒的，腆着大肚皮，挥着塑料钉钯，一个劲儿打混混，给队伍里穿红着绿的大姐一通猴哧，不得不罗圈儿作揖，匆匆逃离，身后留下一串串善意的哄笑声。当然，秧歌不白扭，在谁家门口逗留，谁家得意思意思。我至今记得，那两班人马经过我家这溜儿时，我妈翻半天，包了两碗小米和几个饽饽，另外几家邻居也是孩子笑得欢、大人囧得紧，踅摸半晌，拿出两捧花生、瓜子。演出的人心眼儿好使，喊一声，“好年！”便风尘仆仆赶赴下一个演出场地。

年去年来。街上摆摊的多了，桌上好吃的多了，大人们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天上焰火多了，地上电视多了，孩子们玩的花样也多了。邻家弟弟学跳“迪斯科”，也不忘数自己有多少“甩炮儿”“钻天猴”，不到三十儿晚上，就忽啦啦地全点着喽。我爱猫屋里看春晚，坐在热乎乎的炕头，边吃热腾腾的芹菜猪肉馅包子，边听李谷一唱歌，心想，她嗓子里是不是有花儿啊？要是赶上陈佩斯演节目，就赶紧喊一声，我妈就挓挲着两只面手走出厨房，凑到屏幕前，乐得嘎嘎地。有一年，我们家人打完扑克，吃完年夜饭，听见不知谁家新买的录音机正在活灵活现地模仿马季说相声哩。

1992年，歌曲《春天的故事》风靡大江南北，那动人的旋律也回荡在我们生活的大街小巷。临近年根儿，从街上一走一过，总能听见鳞次栉比的高楼上传来惊喜的笑声，听见焕然一新的厂房里工人们结算工资的喧哗声，听见红红火火的联营大厅里和和气气的讨价还价声……我知道，那是大团圆的序曲。随喧嚣的市声一路前行，我发现街上卖年货的摊儿一直摆到了西大坝，对联、年画、“福”字、挂历……比比皆是，高音喇叭甚至盖过了兴冲冲的鞭炮声。有个卖鱼的守着四轮车，转眼满满一车鱼卖没了，他掏出一个翻盖的东西，噼里啪啦按一通，喊道，“再来一车！两车也中！”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带盖儿的稀罕物叫手机。

又一眨眼，十余年过去。几乎家家人手一部手机。我爸都学会了搜新闻，我妈都学会了微信聊天，我婆婆做完菜喜欢拍照分享到朋友圈。儿子都不稀罕电脑了，因为他喜欢的东西，在网络电视里全都找得到。至于我，感觉电子信息时代最大的便利之一是网上购物。听，小区里送快递的按喇叭呢。我正打算下楼，手机弹出一条消息，说，“疫情期间，商务部将会同有关部门，指导电商及相关企业举办‘2021全国网上年货节’，以‘居家嗨购 网上过年’为主题，通过直播、‘上云’等方式，打造‘买年货’‘赶大集’‘云拜年’等特色活动”。我不禁莞尔，觉得自己提前听到了“年”的声音，里面有党和国家对人民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的关爱，也有全体国人共同战疫、拥抱崭新未来的铿锵誓言。

我爱我听过的年，它们让我看到了国家的发展、社会的进步，感受到了什么叫芝麻开花节节高。我同样爱这个特殊节点上姗姗走来的年，因为，它用伤痕做笔，续写不会间断的历史，它以信念为纤，引领我和我们经历过的五光十色的年，走向更坚实更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