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兵辉2022年01月17日生活随笔

缸,农家的盛装器具之一,家境殷实与贫穷的见证者。在农家的小院屋舍,缸的家族从大到小,一系列的形制,分别承担着不同的功能。

缸是泥土的涅槃。在古老的制陶村里,经过选料、制胎、上釉、烧制等工艺,缸才修得真身。与瓷器相比,缸粗糙、朴拙、灰暗,貌不惊人,可是它沉稳,肚量大,能包容。这样的乡野气质,是与村庄相匹配的,也是百姓所推崇喜爱的。

缸的出发地和归宿都是乡村。卖缸的,以板车拉着大大小小的套缸,中间用秆草隔着,由一头毛驴牵引,“叮当叮当”,活跃在乡间小道。一停下来,立即有乡人围拢,对缸进行品评鉴别。他们富有经验,一是看,看形状是否规整,釉质是否匀实;二是摸,感知是否光滑细腻;三就是以指节叩击倾听,以此判断它的成色。

缸被请进家门。矮墩墩的,放牛屋旁盛水,饮牛或者拌料喂猪;大号的搁在杂屋里,装小麦、玉米等粮食;细矮一点的腌菜,做酸菜用;小号的,放豆子。缸有高有矮,威武凛然,一字排开,好像在站岗,为农家保驾护航。

在灶间,留一个饮用水缸。这缸神了,祖母曾告诉我,它可卜算天气:若是缸的外表潮湿,水淋淋的不会干燥,便可预知天气要变,一场雨雪在即。我特意观察过,是比较准的。现在想来,那是空中潮湿之气在缸体上的吸附现象,是科学的、可信的。

缸,给乡人的是安全感。它告诉人们,要学会未雨绸缪、储蓄未来。缸壁,我是用手摸过的,它厚实致密,能阻断潮湿,杜绝鼠患虫啮,让粮食保持良好的品质。在欠收季,缸无精打采地空着,发酵人的忧愁与隐痛;在丰收的时候,每口缸都满满的,甚至要溢出来。这时,祖父就唠叨着,该添几口新缸了。

腌菜是农家的最爱。每家的厨屋,都有一口不大不小的腌菜缸,在四季里散发着熟悉的卤水味道。什么芥菜疙瘩、红白萝卜、苋菜梗,都可以用盐渍在里面。腌菜会认人的手,也认不同的缸。有人精心侍弄的菜,会烂掉;有人用手随便丢进去的菜,却保存完好。可见,腌菜要熟悉菜的品质,也要懂得缸的脾性,不断尝试和调整,才能做一手好的腌菜。

缸,陪伴着乡人一起度过漫长的岁月。在寂然无息的冬季,乡村不寂寞,挨挨挤挤的缸,装着粒粒饱满的粮,在瓦屋里安身立命,它是乡村岁月最好的陪伴。偎着火炉,锅内的粥“咕咕嘟嘟”冒着气泡,炊烟升腾。这时,像祖父一样的农人们,内心是闲适安逸的。

缸内还藏着祖母的秘密,总会在不经意间给我惊喜。譬如,我生日的时候,祖母会揭开一口盛装小麦的缸,伸手探入,掏出一枚硕大的鸭蛋,煮给我吃。有时候,我咳得厉害,祖母仍然会去某个缸里,掏出一块冰糖,给我冲水喝。

缸,亦是乡村生活的风向标。我的一个姑姑相亲,我曾跟随着到过那家。尽管那个男人五官周正并不令人讨厌,我祖父等长辈还是大为反对。返回后,祖父敲着烟锅子,颇为不屑地说:“一个家里,没有几口缸,朝不保夕,哪是过日子的料?!”眉眼里,我觉察到他的鄙夷。

缸属于乡下,算来,它同即将消失的一些农具一样,已经属于旧物了,我也很久没见过了。现在的故乡,缸仍然还在,同斑驳的老屋为伴,它蓄满岁月的过往,成为游子思想里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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