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冬韵

作者: 段飞鹏2022年02月20日生活随笔

郴州没有漫长的冬季,却有寒冷的冬日。寒冬里,冷风冷雨夹带着寒雾席卷而来,把城郊的山峦、蜿蜒的郴江河包裹得难见真容。清晨,办公楼玻璃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是城市尘埃与室内外冷暖空气对流后形成的。办公电脑屏幕画面,仍是那张晚秋的风景。照片是在五盖山龙脊岭山脊所拍。蓝天下的高峰水库,一湖碧水映青山,万山空寂秋风爽;层叠梯田藏烟村,鸟瞰城廓似泥丸。

轻啜一口茶,脑海中倏地闪烁流年浅冬的素影。那些年,青春热血沸腾里无冬冷的概念。闲暇时,看了枫叶看银杏,爬了东山登南山;在金黄的高山草甸上追逐,在湛蓝的星空下露营,在寒冷的溪流中捕鱼,在呼啸的北风中呐喊,在素不相识的农家里借宿……

蓦然回首,一念冬又来。冬日暖阳,当都市美眉在文化路金黄色的银杏下打卡时,城市猎人却登高山、揽江河、跨田野、穿烟村,他们发现了别样的郴州原野冬景:山路,落叶飘零在地上,或蜷缩,或蛰伏,或随风起舞;泛黄的草甸下,昆虫、蚂蚁、菜花鸟不见了踪影。丛林,光秃秃的乔木树干,兀自在寒风中摇曳。即便不落叶的山茶树、桎木、水杉、云松,在冬日里也懂得了收敛,叶片叶针也由青翠转为墨绿。

水阡陌,放眼长量,冬,仿佛是寂寥、孤独的,但又是简约、枯荣的,它可以让人见到在葱茏、锦绣中看不到的真实。譬如,山峰的本色,沃野的原貌,空林子里的寂静,江河的生命形态等等。

再仔细辨析则会发现,虽然花谢了、山萧了,水瘦了、风寒了,但万物生命底色更加厚重了——银杏活成了化石,乌桕活成了诗,枫树活成了歌,槐树活成了画;还有风中的鸟巢、屹立的石佛、冷峻的峭壁,依然在诠释骨髓里的坚强,风物中沧桑的力量!

是的,只要用心观看,萧索、简约残冬里,即便是一朵凋谢的花骨、一片飘零的枯叶,亦有风烟俱净的安然。

人若把枯萎化为简约,则是一种境界、一种智慧。在这样的日子里,可以有缠绵的思念,可以一个人清欢;亦可以邀上好友,泡一杯热茶、烫一壶薄酒,或茶楼、或陋舍闲聊畅叙。言语中,彼此不争高下、不辨深浅,用那些共同的点滴记忆暖意成趣……

冻韵

冰冻,是水气遇冰点寒风的凝结体,它晶莹剔透、玲珑万千,又寒冷刺骨、坚硬易碎。唐代诗人杜荀鹤,在《春日山中对雪有作》有句名言:“竹树无声或有声,霏霏漠漠散还凝”。雪落竹丛后,看似无声胜有声;春雪的细碎、温柔之态,被杜荀鹤描写得惟妙惟肖、美轮美奂。

郴州冰冻时节,虽无“古道西风瘦马”的悲凉,却有“一日寒风一日凉,三日寒流凝成霜”的说法。孩提时,我喜欢同老街的玩伴拿竹竿、木棍,敲落瓦背、屋檐、草棚上的冰凌,用它当刀为箭,定要杀个“人仰马翻”;又抑或采在稻草垛上,摘取柚子、腊树叶片上的冰凌片,用它来追逐牛栏棚、杂屋檐下觅食、御寒的麻雀。

时光可追溯,韶华不可复求。如今再看天地冰冻,则是另一种情愫、胸怀。

凝冻后的仰天湖,跌宕起伏的山峦,银装素裹,大气磅礴,线条优美,百媚千转。俯身细看草地上的冰凌,它们相依相畏,镂空在草旬、根茎丛中,千姿百态,万种风情,煞是可爱。刹那间,觉得冰凌是有生命的精灵,懂得珍惜、懂得打扮,懂得爱与被爱。只不过,高山草地冰凌的生命形态太短暂,有时短暂得来不及深呼吸,便被无情的暖阳消融入泥。而冰封后的五盖山、回龙山、莽山,苍茫林海中,大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的寒煞。

可是,冰冻也让大山万物以另一种形态鲜活起来。放眼望去,满山的翠竹被压弯了腰,突兀的岩石披上了银色铠甲,半山坡的灌木全都抱成了团,山路边的荆棘凝成了花。

五盖山那两棵千年古银杏,在寒风中巍然屹立,俨然如钢铁战士,不离不弃守护着已成废墟的枫林庵。回龙山瑶寨山下十万杉林挺直了腰板,成了大山的排头兵。莽山溪涧的那片南国红豆杉哩,此刻已经折叠好舒展的羽翼,任凭寒风划过矫健的身躯;只有山间的劲松,仍然傲骨挺立,不屈不饶,坦然自信,朔风吟唱。印鉴了刘桢《赠从弟》诗中“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的神韵。

冰封大山的世界里,万物都成了精美的雕塑。它们从容淡定,风动我不动,水流我不响;不争不抢,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并不断演绎着生命生灭奇迹,不断吟诵着风物诗歌,不断舒展着山水长卷。此时的冰冻,仿佛生命的高洁,清闲的独享,凛然的智慧,又宛若佛陀的化身呀。

雪韵

江南人喜欢雪,只因很少看到白雪的缘故。如果下一场大雪,城市立刻就会喧哗起来。所以,在南方城市的冬天,天南海北的朋友,问候最多的一句话恐怕是“你那里下雪了吗?”这声问候,问的其实不是人,而是一种对雪的期待与衷情。

瑞雪兆丰年,多好的寓意呀,连冰冷的雪都是祥瑞的,新年肯定春华秋实。我觉得,这种寓意更契合于郴州。

郴州的雪,大多下在春节前后。如遇暖冬,则和风荡漾,春草萌芽,枝丫吐蕾,蛰虫蠕动,鸟上枝头。

郴州人太喜欢雪花飘零的韵律,本是下雪的日子不下雪,人们心中会莫名其妙等待一场雪。等啊盼啊,突如一夜倒春寒,天寒地冻雪花飘。那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终于飘落了下来。白雪,捧在掌心融成了水,落在枝叶变成了节,洒在沃野凝成了诗,飘在峻岭构成了画。

下雪的日子里,一盏茶,可以找到真爱与亲切、静谧与安澜;一杯酒,可以感到诚挚与忠贞、真情与温暖;抑或一个人、一本书、一炉火,缱绻在流年的故事里。

下雪的日子,在无人光顾的原野,霎那间,没有五彩斑斓、鸟语花香,只有山寒水瘦、朦胧无廓。万物似乎学会了静默无言,懂得了这个世界在寂静处,寂静得只能容下风声、水声、雪压枝叶的滑落声。

迎风行走在雪后的郴州山水间,没有杂乱纷呈,没有熙熙攘攘,且处处留白。森林中的留白,剪裁出一幅诺大原始森林素描;崇山峻岭的留白,勾勒出一幅气势磅礴的冷峻画卷;江河、溪流中的留白,泼洒出一幅“流水老树寒鸦、寒江钓雪方家”古意画景;丘陵、沃野中的留白,渲染出一幅“大雪无垠、天下大同,世间最美是烟火”的温婉乡村长卷;而留白后的亭台楼阁、古刹琉璃、庭院南墙,更具神韵与禅意……

大自然那一抹留白的深意,若转化为人生修行,则是一种睿智。在这个开放包容、风格迥然的时代,我们有时更需要懂得收敛、懂得放下、懂得珍惜、懂得感恩——因为,与人为善是留白,容人之短是留白,给人空间是留白,不争不辩是留白;累了睡、起床笑,同样是留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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