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那棵年老的枣树

旧时的家离公路极近，汽车飞驰而过的呼啸声日夜不绝于耳。在家与公路之间有一棵枣树，紧紧挨着我家泛黄的老墙。到底挨得有多紧呢？只要我打开窗户，稍稍伸出手去，便能触摸到它或是沾染了灰尘、或是刚被雨淋湿的叶子。

常常想起鲁迅先生在《秋夜》中这样写道：“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只可惜，我家墙外只有一棵枣树，孤零零地站在这里，无人与它做伴，它只好独自一圈一圈地书写并加深着自己的年轮。

在我年幼时，父亲告诉我这棵枣树很早就立在这儿了。在父亲的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它就陪着他成长，然后陪着父亲成长，现在又要陪着我了，但它始终独自站在那儿，无人听它倾诉……每每想到这儿，我幼小的心灵总会生出一种莫名的寂寞，然后捧着最喜欢的童话书，坐在它翠绿的大伞下，轻轻拍拍它的树干，给它念母亲常常给我讲的故事。念着念着，自己却先睡着了，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它身下，我总感到无比心安。风吹动它的枝干，发出的“沙沙”声，像母亲低声地吟唱，我是它臂弯里的婴孩。它虽然不会言语，但我始终能感受到它毫不吝惜的爱，像母亲一般。

树上的生灵也是讨人喜欢的。冬去春来，已有几只蝴蝶在绿叶间翻飞，一只新飞来的麻雀盈盈立在树梢，像一位衣着简朴却依旧高贵冷艳的女王。它随意地扑打几下翅膀，爪子轻轻一蹬，便在长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轻摇的树枝，暗示着这里曾留下过它的足迹。树上最可爱的莫过于那些如小灯笼一般悬挂在枝干间的枣儿了，它们还是青绿色的时候，发现它们是不容易的。它们依靠着自己的保护色隐匿在绿荫中，似是故意与我们捉迷藏一般。这时，母亲总会用长杆将枣儿一个个打落。阳光透过叶与叶之间的缝隙洒落下来，一个个枣儿反射着阳光，愈发显得可爱。这些被打落的枣儿，一部分成了我们的饭后美味，另一部分则待它变红、干燥，成了粥和茶里的滋补佳品。

日复一日，我似乎早已习惯这棵老树的存在，以至于在它最接近死亡的时候，我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那是一个暴风呼啸的夜晚，雷电轰鸣，暴躁的飓风像一只猛兽，一下又一下地猛扑撕咬着那棵枣树。每一下撞击，那些枝叶便颤抖一下，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像凄楚无助的哀鸣，我的心也伴随这哀鸣一下又一下地颤抖。“轰隆隆”的雷声像死神的镰刀，一下又一下地斩落在它的身上。我一夜无眠，生怕再睁开眼时，它已经凄惨地倒在土地上。

第二天一早，雨已经停了，屋檐上的水“嘀嗒嘀嗒”地敲打着地面，那节奏和我忐忑不安跳动的心几乎同步。我来到窗前，想看看那棵年老的枣树，却没有勇气打开窗子，我害怕见到的是另一番光景。正当我犹豫不决时，父亲已经先我一步推开了窗户，晨曦和那一抹熟悉的绿一起刺入我的眼睛。一切如旧！那绿色经历了风雨，变得更加青翠，只是那原本就有些弯曲的枝干愈发显出了老态。这棵枣树真的已经很老了，但是它依旧在风雨中屹立不倒。它是一位顽强、坚毅、饱经风霜的老人，在漫长的岁月中，独自承受那份孤独。它从不吝惜自己的怀抱，也愿意让别人采走自己的果实。它和自然中的其他植物是一样的：坚强、孤独、无私。

我与那棵年老的枣树相扶相依。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它会陪我加深我的皱纹，而我也必将陪它一起书写新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