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两位老同学朝我缓慢走来，我看得真切，看得热泪盈眶，看得激情满怀……回家后，情不自禁地打开电脑，记下他们相濡以沫的事迹：

她牵着他的手，就像几十年前她牵着蹒跚学步的儿子一样；只不过那时她牵着的是一只稚嫩轻巧的小手，现在牵的是一只粗糙沉重的大手。

他握住她的手，抓住不放，就像他小时候紧紧地拉住母亲的手，唯恐一放开便会失去支撑、保护的害怕。握着她的手，他踏实、有安全感。

她走一步一停顿，他搓几步一停顿，她等着他，他紧跟着她。两人步伐和谐，始终在一条线上起步，停顿、停顿、起步，缓慢前行。

她娇小，他高大。一矮一高，力量重心由“高”偏移于“矮”。她浑身汗湿，他脸上淌汗，汗与汗融合在一起，心心相印。

在一棵行道树下，她让他靠拢树干，然后掏出一块毛巾踮脚尖给他擦汗。毛巾由他的湿头发擦至脸盘、脖颈。他一脸灿烂地对她笑，她含情脉脉地温存绽放。他唔唔地对她发音，她注意听，然后拧开了一瓶纯净水递到他手上。他颤抖地举瓶喝水，漏水潮湿了他的衣裳。他不好意思地裂嘴向她笑。她接过他的水瓶，说声没关系，擦掉他衣裳上的水迹。

半年前，他患突发性脑溢血，抢救过来了，但左半边麻木，在床上躺了四个月。在四个月里，他行动不便，她给他喂饭喂水，翻身接尿，擦洗身子……暑天气温高，他吹不了电扇用不得空调，她就坐在他床边轻轻地摇着扇子扇风，哼着他们以前喜欢唱的一首歌。她把他的头揽进怀里，用手梳理，他那花白的头发，跟他说着话。他唔唔地口齿不清应答，无法言谈。她揣摩他的唇语，用笔跟他交流；她写下他要表达的意思给他看，对的让他点头，错了让他摇头，她另外再写……就这样反反复复的语音练习，她读懂了他说的话。他唔唔地哭了，为的是他的病拖累了她，他心疼，他不安，他想以绝食的方式弃世解脱她的痛苦。但她轻言细语地劝慰他，帮他解开心结，放下了思想包袱。她说，什么叫白头偕老，什么叫相濡以沫，什么叫相依为命？这几个成语不是口号标语，而是我们坚贞不屈的爱情！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会儿，他是独子，按当时的政策本可以留在城里并能找到工作。但是为了照顾出身不好的她，他放弃了留城里，与她牵手一起下了乡。在乡下艰苦的岁月里他们共同劳动、生活、学习，恢复高考后又一起考取了同一个大学。

他是学校里的短跑冠军又是文体委员，人长得高大英俊，而且是高干子弟，家庭条件、背景极好，是校园里的白马王子，追他的女同学排成了长队。他可以毫不费心思地跟校园里的任何一个“校花”好上，并很快能获得她们的芳心。但他不是一个轻浮、朝三暮四的人。他穩重有思想有眼光，不被浮光掠影的华丽迷住，而选择了性格文静，相貌平平的她。他的选择让同学们大跌眼镜，同学们万万想不到他会爱上一个“丑小鸭”。最后他们用“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来嘲笑他。但他我行我素，不被流言蜚语误伤，忠实于他俩的爱情。就在这棵行道树下，他红着脸对她说，他爱她，要牵着她的手照顾她一辈子！

后来他们走到了一起，结婚生子建立了一个温馨的家。几十年来，他们就是这样牵着手走过来。现在他们依然牵手相依，而支撑点由左移向右。重心的偏移并沒有使弱小的她脚杆发颤。她挺直腰杆脚踏实地一步挨一步牵着他的手向前走……这就是我那两位老同学共同谱写的夕阳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