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荆是个隐喻

作者: 疏泽民2021年01月31日情感日志

总是遇见黄荆,在原野,在山冈,在葳蕤的盛夏,在斑驳的深秋。

没有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没有谁肯为它驻足,凝望。它太平凡了,平凡得被无数双眼睛忽略。很多人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但我却认得它,它也认得我。小时候在老家小山村,我天天与它打交道,哪能不相识呢?

山坡上,地埂边,房前屋后,到处都能见到它的踪影,一蓬蓬、一簇簇,枝条散漫,一副无拘无束的样子。初春时节,别的树苗、灌木还在酣睡,黄荆便急不可待地破芽,五角形的叶片如一面面绿旗般在春风中猎猎招展,散发出隐隐的药草清香。黄荆遍地,青翠的枝叶柔嫩得能掐出水来,常常被一双双小手捋去,扔进背篓,晒干后当作药枕,或当作堆沤绿肥的原料。

黄荆长得快,春天抽的苗,到了夏天就长成一人多高,郁郁葱葱的,让人感觉到整个原野都是绿的。在这片绿中,会看到一串串米粒大小蓝紫色花朵,那是黄荆簇生的花儿,一朵挨着一朵,如一串串紫色的手链。蜜蜂、蝴蝶,还有瘦小的蜻蜓,在花丛间蹁跹起舞,舞出一身幽香。夏日黄昏,蚊子开始出动,母亲手拿镰刀,到屋后山脚下砍几根枝叶茂盛的黄荆,扎成把,埋在燃着暗火的锯木屑里,用来熏蚊子。散发着淡淡药草香味的烟雾在屋子里慢慢升腾,萦绕,刚才还是嗡嗡嗡乱飞乱撞的蚊子果然少了许多,我们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夏末秋初,黄荆长成食指粗,枝头挂满一串串胡椒似的籽粒。秋色越来越深,黄荆籽也由软变硬,颜色由暗绿变为黑褐,油亮而饱满,像颗小药丸,风一吹,便扑簌簌地落下来。一些籽粒被鸟儿啄去,但大多数藏在草丛里,躲进土里,第二年春雨一润,又生发出一棵棵黄荆的幼芽。

黄荆耐旱,耐寒,生命力强。伏秋连旱,山上的一些松树、柴草干枯成焦黄的植物标本,而黄荆却不死,顶端零落的叶片昭示着生命的不屈。秋天里砍柴,连晒十几个晴日,别的柴草枯成响当当的锅巴,而黄荆却不,用指甲刮破枝干的表皮,依然呈现生命的浅绿。冬天里冰天雪地,一些茶树、樟树被冻死,而黄荆一点也不怕,无论裹了多厚的冰雪,来年春天照样葱茏。

黄荆是落叶灌木,不能成材,只能当柴烧。这些年的国庆节,我回乡下老家,都要帮母亲砍去屋后山坡上的黄荆。庄子里年轻人外出打工,遍野的柴草没有人砍,早已将山体屏蔽成茂密的青纱帐。黄荆不易折断,但镰刀倾斜着轻轻一削,便断了,哪怕是拇指粗,也经不住镰刀一斫。砍下的黄荆铺放在山坡上,一直晒到腊月,叶子落尽,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成为母亲灶下的好柴禾。

秋天的黄荆籽粒成熟,镰刀轻轻一碰就落。长假结束回城,口袋里、衣袖里、鞋子里,乃至头发里,往往会藏着黄荆籽。我把这几颗来自故乡的黄荆籽种在废弃的花盆里,第二年春天,果真生发出一两棵黄荆!花盆里栽种土里土气的黄荆,见过的人都大呼意外,而我,却是没来由地喜欢。

在我看来,黄荆虽然土气,但它接地气,透着居家生活的温暖。从古书中得知,旧时贫女没有金银首饰,便采摘黄荆枝条编成钗环,戴在头上,形容为“荆钗布裙”。用黄荆条编只帽子戴在头上,是我小时候的游戏,没想到,古代农家女子其实早就想到了,这让我对黄荆又多了一层好感。冥冥觉得,黄荆是个隐喻,它是乡土的,民间的,家常的,质朴得犹如家乡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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