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中秋月

作者: 夏丹2022年04月26日美文阅读

农历是注定的乡愁历,中秋是注定的乡愁季,而中秋月便是注定的乡愁月。一俟进入农历八月,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望着日渐臻圆的明月,便想起远去的童年,想起童年的中秋,想起中秋夜的月色,和月色下父亲那神圣的祭月仪式。

八月初的月亮是弯的,像镰刀般弯钺,这便是儿歌里的月亮船。而后便一日盈似一日,一日亮似一日,直到中秋这一天盈满如盘,明亮如昼。明月挂上树梢,便照亮村庄,照亮童年的心。

进入八月,童年的我们便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从初一盼到十五,终于盼到了月饼粘糕,盼到了荷藕菱角,盼到了满屋的鸡鸭鱼香,还有月下闭目无语的猪头,那是属于月神的贡品。

皓月下的庭院,一方饭桌满是荷藕、菱角、粘糕和鱼虾,中间便是明晃晃的白猪头,猪头前面是铜质的小香炉和一柱袅袅香火。那一刻是静默的、神圣的。天地不转,云水不怒,月神睁着明亮的眼睛凝视人间。而人间则是悠悠然一片香迷雾漫,潇潇然一派虔诚的躬揖。面颐冷峻神色庄重的男人,都是那般微闭双目合十向天,怀着久违的心愿和憧憬,祭拜传说中的月神,一年一拜,从不爽约。

童年的时候,总是期盼立夏、端午、中秋和过年。立夏之前织蛋网,课间便是斗鸭蛋;端午之前做粽斧,或曰台斧头,村头比试谁的美;中秋最盼的是月饼,朦胧的意境里一边吃着月饼,一边听爷听娘讲嫦娥。常常是听着听着睡着了,脸上含笑梦嫦娥。恍惚的童年,就在这童谣般的岁月里悄然过去。享受的总是我们,而辛劳的却是父母。

而待我们树大成人,意欲回报父母的时候,却已陆续高飞远走,把月色和思念留给了父母。

我的故乡在苏北里下河的盐城西乡。这里水丰禾茂,天赐鱼米,号称鱼米之乡。这方水土上的父老乡亲,最看重的是秋拜月神年敬祖,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祈祷多子多福,岁岁平安。

那个人丁兴旺的年代里,每当月亮爬上东山树梢时,村头巷尾便满是方桌长台,便满是鲜活祭品,便满是香火迷眼。虔诚的敬供者对天向月,没有明语只有暗祷,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是人与月的心语,人与神的默契。

父亲早得祖辈真传,已是拜月祭神的老手,动作娴熟,道份高深。而我们自然是被感染的神凝目滞,无声无息,静待那套程序的结束,而后方可品尝那期盼已久的月饼、粘糕和荷菱。

离土别乡后,竟有好多年没有再亲眼看见父亲敬月祭神的场面,但总也忘不了儿时久已铭刻心间的那般场景,忘不了父亲由年轻到年壮又到年迈的凝重神色,犹如久远的黑白水墨画。

在我迈过知命之年的那一年,陡然想起,应该回家和父母过一个团圆的中秋节。

久违的中秋祭月如常举行。我注意父亲的一举一动,和我记忆中的过去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他的身板和容颜变多了,多了岁月的刀痕,但虔诚的神色没有变,似乎更具沧桑般的冷峻。

母亲告诉我,在我离家后的每一个中秋节,特别是随后弟妹们相继离家的时候,父亲母亲总是站在东山头的高墩处,双双向着东边的大路遥望,希望那里出现我们兄弟姊妹的身影,希望我们带给他们惊喜,可每每总是失望而归。

听罢母亲的细说,我便记在心头,暗自决定,从此每年回家和年迈的父母共度中秋,共祭月神。

可是,次年刚进入农历八月的时候,距中秋节仅仅六天,父亲却撇下我们独去天国。那一刻,呆若木鸡的我如雷击顶,悔恨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起年年回家过中秋,为什么没有想到中秋时节,年迈的父亲母亲会在东山头上遥望我们呢?可是离人无语月无声,父亲和月神同在天堂里,天堂正中秋。

中秋的夜,显得宁静。月亮微笑着注目世间,充满圣洁的光辉。望着一地的月色,有些茫然有些诧异。举首遥望,在圆月旁边却看到两颗十分明亮的星星,竟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专注。恍惚间,那星星幻化成了父亲的一双眼睛,依然是期盼的眼神,向着我们发光,仿佛在向我们诉说着中秋的思念。

那一刻,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想对父亲说,我欠你的中秋相聚,整整二十九个中秋月的团聚;我欠你为我们的曾经,付出得太多太多,而你应得到我们的回报,却又太少太少得无地自容;我欠你没有让我们尽到应有的孝道,而你却行色匆匆地远去,隔着银河俯视月色中秋。

那一刻,我想说,来生我们还是做父子,在每一个中秋节偿还我曾经的所欠。那一刻,我发誓,对着中秋明月在内心里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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