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的化石

作者: 王祥夫2022年05月10日生活随笔

一般人是很难有缘见到一两千年前的纺织品的。中国南部的潮湿气候很难把一两千年前的丝织品保留到今天,但长沙马王堆的出土丝织品是个例外。由于地下浸水,马王堆棺椁里的丝织品完全处在一个被水密封的状态中,因为不可能与外界的空气接触,所以那些两千多年前的丝织品没有腐烂的可能,那些丝织品现在看起来简直和当年一样,无论就丝织品艳丽的颜色,还是就丝织品的柔软程度而言。新疆是个终年气候干燥的地方,那里也常常可以从泥土里找到一两千年前绣着宝相花或马身人头图案的丝织品,当然还有牛肉干儿样的古尸。

真正见到一两千年前的丝织品还要从我收藏的一面汉代昭明镜说起,那是一面还可以照见人的汉镜,虽然背面和正面已经锈蚀了许多,但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照见眉毛,当然用它来照着刮胡子已显然不行,它只能照见脸的局部。在晚上,这面镜子让我会无端地感到害怕,但是越害怕我还越想在灯光下一次次地看它,看它那在日光灯下反射出来的冰冷冰冷的光。后来,我把这面镜子给了太谷天宁寺我的和尚朋友。

那面汉代昭明镜子上的绿锈上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当年的丝织品的痕迹,当年这面昭明镜入土的时候可能与许多丝织品放在一起,丝绸在地下慢慢腐烂的时候就永远锈在了镜子上边。那是我第一次领略汉代极其精细的丝织品,我用放大镜在窗边仔仔细细审视那两千多年前的纺织品的锈痕,那上边的经线和纬线都十分精细,这真让我惊叹两千年前的纺织水平。我把我穿的衣服拿来和它比,现代的织品几乎都比不上它那么细密。我想这面精美的镜子当年一定是贵族的陪葬品,我想汉代的一般百姓可能不会拥有那么高级的纺织品?还有一件就是我收藏的一具西汉的青铜虎子,这只虎子的造型简练无比,虎子的器身是茧形,和虎子的口部相连的是线条极简单的提手,虎子漂亮至极就在于它的满身铜锈,简直就是遍体“翡翠”,这只西汉的虎子上也锈满了精细的丝织品。我仔细研究了锈在它上边的丝织品,一共是三种不同的丝织品。想必它当年是给放在墓主的亵部,那么这个墓主起码身着三种丝织品的葬服。还有一种说法是这种器皿一般会被放在红黑两色画满青龙白虎云气仙人的漆器箱里,总之我想它在地下一定是被丝织品包裹着,丝织品腐烂了,便牢牢地永远地锈在这只青铜虎子上边。虎子就是夜壶,好听一点的叫法是“溺器”,古典一点的叫法是“亵器”。

我用放大镜在灯下细细察看牢牢锈在这只两千年前的青铜器上的丝织品的经纬,又一次为古人高超的纺织技术感到震惊,我们现代人总以为我们自己聪明无比,总以为我们在各方面都已经超越了古人,其实我们在许多方面远远落后于古人,我读《金瓶梅》并试着做一些与前人不同的评点,每一次读这部书我都会吃一惊,都会问自己,就七情六欲柴米油盐而言,作家兰陵笑笑生怎么就会比我更细腻一些?兰陵笑笑生什么都泰然经过了,我现在却还在可怜巴巴地努力从头学起。

我又一次想,我们到底比古人聪明了多少?先进了多少?用汉代“布的化石”比一比我们现在的纺织品,我们可以看到多少进步?进步意味着什么?每进一步都意味着离死亡近一些。离死亡越近,人们越会热爱生命。对一个人来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他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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