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作者: 丁立梅2021年07月26日生活随笔

小时候过年前,我们都要被大人们按到澡桶里,泡着搓着,把身上的一层“黑皮”搓掉。

之前的一整个冬天,我们几乎都不洗澡。

我们的衣领、衣襟、袖口上,黑乎乎的,硬邦邦的,冒着油光。一个冬天的烟和尘,都积聚在上面。

没有人觉得脏。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我们吸溜着鼻涕,在寒风里奔跑,手举一根竹竿,竹竿上挑一块破塑料纸,充当一面旗帜。我们也不知奔向哪里去,就像鸟不知飞向哪里去,但它们就是喜欢飞。飞翔本身对于鸟们来说,就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快乐。我们奔跑,我们快乐。

我们也去河里玩冰。真是搞不懂,那个时候,河里的冰怎么会那么厚呢!真厚,跟砖块一样厚。我们拿泥团砸,砸不开。每次大人们去河里担水,都拿扁担在上面敲,乒乒乓乓,乒乒乓乓,声音能传出好几里远,冰碴子如碎玻璃似的,乱蹦乱跳。最后,他们成功地敲出一方圆圆的洞来,水黑黝黝的,在下面荡着,鱼也躲在下面。我们趁机去捡那些碎冰块,拿在手里玩。现在想想,那有什么好玩的,还那么冷!可是,当时就是觉得好玩。

大锅下架着木柴,水一锅一锅地烧。滚烫的水啊!厨房里全是蒸腾的水汽。人跑进去,像跑进一堆暖雾里,身形影影绰绰。太阳照到堂屋正中央了,澡桶就在那一圈阳光里搁着,塑料纸的浴帐撑起来,家里人一个一个轮着洗,热水一桶一桶提过来,边洗边加。然而,还是冷。尤其是浴帐上的蒸汽变凉,凝成一颗一颗水珠滑落在身上,热身子会一个激灵,打着冷战,啊,冷啊。

但澡,是一定要洗的。不洗怎么过年呢?这成了我们的苦恼。

有一年,还没进腊月,村子里居然有人建澡堂,全村人都跑去看稀奇。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光棍起头建的。他在自家的屋子里,用砖头砌出一方大池子来,池子通到锅膛那儿,可放柴火烧。他捧了一堆柴火烧啊烧啊,池子里的水慢慢就冒热气了。各家送了柴火去烧,这澡堂也就开张了。男人们高兴得很,相约着,去澡堂泡澡啊。我爸我爷爷也都带了毛巾去泡过,回家来,脸上红光满面的,像喝醉了酒。舒坦——他们用了这么个词,来说这次洗澡的感受。里面热得人直冒汗,池子里跟下饺子似的,那水啊,都浑得像一锅黄汤了,我爸笑着告诉我妈。

女人们还得在自家洗。女人们便特别羡慕男人们,可以进澡堂。但据说,蔡家大姑娘去洗过了。光棍特地为她烧了一池子清清亮亮的水,专门接待她一个人。又据说,光棍起意建这个澡堂,就是为了蔡家大姑娘过年的时候好痛痛快快洗个澡。光棍看上蔡家大姑娘了。

一大池子的水,被一个女人先洗了,一些男人想想有些不舒服。但最后,他们还是拥到澡堂里去了。水有什么不干净的呢?他们一个个,还不是泡掉一年的污垢,让身上的每个毛孔都透着亮。

他们舒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像行走着的一群庄稼。清洗过的身子,带着肥皂的香气,多好闻啊。新年也就亮晶晶香喷喷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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