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卧水葛水平

作者: 卫刘芳2022年07月13日生活随笔

收到出版她的一本书时,发现插页照片不是铜版,文字排版也略显拥挤,我又失望又徒然地在电商门口留言:辜负了葛水平的水色和文章。此时,我与她已五年音讯未通。隔日发短信与她,说我回来了。她当即回复,好。知彼此心意未被时光与距离抹杀。但事实是,水平与天下女子的心意都不会被时光与距离抹杀。

彼时,我若无其事地用筷子夹着蒜薹炒肉,看着周边的人去问好。是的,她的鲁迅文学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那是她天分加努力的结果。可是,她站起来指着我和另外一个姑娘说,可以顺路捎我们回家,让组织者不用操心。我明白这份好意,不过有点不愿接纳,这代表着有社交恐惧症的我将一路保持沉默。但这仅仅的三四个小时,我以一个写作者的触角观察了她的言谈和举止,喜欢上了她。这一切和她的文字与成就无关。她的短发柔顺,她的眉眼柔顺,她的声调柔顺,可这些柔顺里却挺出筋骨,挺出女人该具备的硬度。

她的车载 CD 歌是一个歌手送的陕西民歌,高亢而婉转,即便在狭窄的车厢里,依然有穿透力。窑洞、破损的春联、白羊肚毛巾、红兜肚、敞开的大褂。那个他表白“你要是想和我好来,咱就慢慢交。你要是不想和我好来,咱就悄悄拉倒。要好咱就一辈辈好”,让每个人都听得柔肠百结,我们默许这是山无陵天地合下最朴素的盟约。那刻,公路和树木退却,她在大开大阖的烂漫北音中,驾车携我们一路前行。

和所有女人一样,她拿出相册给人看。我揶揄,会看到她的婴儿肥咯。她的少女,眉眼端庄,穿三毛年少时那样的及膝裙戴帽檐大大的太阳帽,甚至还有画了社戏一般憨憨的古妆片。她的表情青涩畏缩,姿势中规中矩,但可瞥见心中芳华悄有芽。也是,小小的她在台上荒腔走板没演好,被喝过倒彩,台下,便有了自信不足的胆怯。谁人识得金镶玉?佳人越格,小生逾归,除了难拒诱惑还有不合适的因。台上的戏剧性发生在她台下的身上。她转行了,从笔下的人物成了执笔人,主宰了人物命运发展,走出另一条更适合自己灵性的路。

一本本相册在指尖掀过。她逐渐强大起来,清瘦了,有了味道。她盘腿在农家炕上,捏着柿子与农人话家常,安适惬意。她在法兰克福和同行佼佼者给中国书展站台,庄重内敛。在石碾旁,在羊圈前,在慕尼黑,在保加利亚。走在祖国各地与世界各地,与不同种族人合影。地点和时空的转换中,她的衣饰和神态在变化,她眸中的自信放光。她在蜕变,芳华绽放,势不可挡。见我们这么欢喜,她蓦然活泼起来,孩子气地跑进卧室,提出花花绿绿一堆鞋子。我差点惊呼起来。我梦寐以求的小确幸,正是这些别致的小玩意呀。还有那些包。她索性洞开衣柜,拎出一大把。有的是少数民族阿婆头上的额勒,有的是围裙上有特色的部分,都被她巧手缝制到了包上。

我只是个生活在过去的俗人,喜欢精致的风情。她全有。但她又从精致的风情中脱出了豁达。岁月是一种沉淀,只是掌握不好的话,会将密度搞错,于是渣滓浮出,清冽沉没。就如曹雪芹所说,水做的女儿嫁了汉子就成了混沌可恶的婆子。葛水平却将杂质一一化解开,转换成了能量。可见,汉子固然能蒙蔽心智,但拨云见日也不是不能够嘛。送别时,她换上一双翠绿绣花布拖,宽松的仔裤,复古的灰褂子,银镯。底色暗哑,亮处在佩饰。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有让人爱死了的恰恰好。我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这就是一面之缘。但已足够让我有希望,原来常写字的女人皮肤还能这么好,原来贫瘠土地里的女人也能蜕变得这么有风韵。是风韵,不是单纯的漂亮或者妩媚,是视盈若虚藏山卧水。

也曾有一位爱山西女子的茶客说,葛水平是生普,你是熟普,她是上口微苦涩,回甘甜,你是入口清甘厚绵,个中滋味,自辨。我舌尖没这福分,老生茶于我如药,不肯下口。不过葛水平自己早打趣过,她是“年龄的自然迈进,有了一点风尘,在人世间显摆一下,离风月还远哪”。对,差的就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心怀。当年的一次通信中,她就因我遇事一味只会割袍断交而循循劝解。亦师亦友,她上心化解的是矛盾,为人处事的道理也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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