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黄秧一把汗

作者: 陶根阳2023年02月23日生活故事

端午前后,正是乡村农忙时节。麦收刚过,黄秧落地,男女老少齐弯腰。

黎明时分,启明星刚在天际闪烁,起秧的妇女就已起床,刷牙漱口,洗脸梳头……然后急匆匆赶往田里。

东方露白,清风送凉,秧池蛙声一片。起秧的妇女两人一组,坐在秧凳上,在水过脚面的秧池里一字儿排开,左右开弓,双手拔着一拃多高的秧苗。拔满一把,就用蒲丝拦腰扎好,放到身后。打秧的汉子拎起秧把,整齐地码在柳筐里,等码到绳索尽头,才穿上扁担,非常吃力地起担,一阵哗哗水响过后,艰难而缓慢地行走在秧池里,再迈上狭窄的田埂,颤颤悠悠地挑到河边的秧船上……

麦茬田里蛙鸣声声,晨曦温柔地抚摸着裸露的麦茬地,深耕暴晒过后的黑色泥垡浸泡水中。"牛伯伯"身穿雨衣,头戴草帽,叉开双脚站在木耙上。他左手不停地抖动牵引着牛鼻子的绳索,右手拄着一个耙钩,鞭策老牛奋力前行。这耙钩是由桑树枝条做成的,也是"牛伯伯"耙田时用来保持身体平衡的拐棍。老牛在田头转身时,"牛伯伯"马上从木耙上跳入田中,用这耙钩拉动耙身,与老牛同步转向。

也许"牛伯伯"发困了吧,或是老牛已经乏力,"牛伯伯"禁不住向老牛发出指令:

"哦、哦……"

"欧!上!……"

"哦喏喏……呜啊喏喏……驾!"

这声声吆喝,时而粗犷高亢,气冲云霄,只惊得野鸡、野鸭扑棱棱地展翅惊飞;时而委婉动听,余音绕梁,只撩得缓缓流动的河水倾情唱和;时而急促悲凉,如泣如诉,只听得一趟田里淘食的老鸭惊慌乱叫……牛是通人性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痛苦而哀怨地呻吟起来,然后迈开四蹄向前冲,木耙在水中呼呼飘移,溅起朵朵浪花。

一轮朝阳在东方喷薄而出,前一天下午平整好的田块清澈见底,水面如镜,泛着碎金般的波光。栽秧的妇女一路欢歌一路笑,来到田头准备下趟。这群"秧皇帝"只管栽秧,至于打秧、放秧绳、抬秧绳等杂活,都由男子汉们具体负责。等一切安顿好了,她们才在田埂上挽起裤腿,露出一双双白嫩如藕的小腿。

行有行规。只有栽秧又快又好的能手,才有资格"领头趟".等领头趟的女人轻盈地踏入水田,其他人才紧跟其后,依次排开,各就各位。短时间,一双双白腿移步田中,浸入泥水,藕白底色上顿时被染上了黑一块、黄一块。

三个女人一台戏,群妇栽秧戏连台。

开始栽秧了,一场你追我赶的比赛悄然开场。大伙儿聚精会神,左手往后一抓,一把秧就抓到左手上,然后果断扯下一半,另一半丢在身边。左手大拇指与食指、中指配合捻动着,变戏法似的分出三两棵秧苗,右手接过"分棵"后,随即插入泥中。领头趟的人,分秧、栽秧出手更快,连眼睛都一刻没闲着。就在手中秧苗栽完的一刹那,连忙转头,用眼角的余光捕捉秧把的位置,伸手又从身后摸到一把,然后直起身来,放松一下腰背,顺便看一看刚栽下的秧行曲直和疏密。眨眼间,又轻慢地弯下腰,看准方向,唰唰地栽下了一行秧……秧苗挟在这群妇女的指间,插入水田,瞬间就变成了禾苗。

站在田埂上的男人们,只听到田间那欢快的水响,宛如一串串明快动听的音符,在田野里跳跃激荡……栽秧快的,一趟到头了,都要从田埂上绕回来,帮那些年纪略大、手脚稍慢的人"接趟",让她早点栽到头,能多休息一会儿。

要是其中有栽秧没本事、嘴却不饶人的,大伙儿就会拿她寻开心。只要领趟的人发出一句暗语,上趟、下趟的人立马心领神会,她们暗自较劲,加快速度,不一会,此人就会落趟。大伙儿栽到头了,还热情地帮她接趟。栽着栽着,她就会孤身一人被包围在大田秧行之中。等她栽到接趟处,连出路都难找到。此时,早躺在圩上休息的妇女们,看到她那副窘迫样,便会哄堂大笑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夸"她"能干",于是她就成为生产队里"栽秧栽到人前头,吃饭落在人后头"的"懒婆娘".此时,非常难为情的她,只好骂上几句自我解嘲。于是,田野里又响起阵阵欢声笑语。

这是我从孩提时代直至分田到户前所看到的大集体时代栽秧的场面,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一家一户种地后,人们人情相宜,互助换工栽秧,而那种几十个人同田插秧的欢快情景再也没有看到。其实,当年人们都是超负荷地日夜劳作,那欢声笑语的背后,浸透了父辈们的汗与泪。

当下,随着农村现代化建设步伐的不断加快,各类农业合作社和现代家庭农场的应运而生,人工栽秧已十分罕见,机械化插秧和收割成为乡下农事的主角。要是若干年后,我们告诉孙辈们,诉说当年的农人割麦栽秧是如何的辛苦劳累,是怎样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棵黄秧一把汗,并没有文人墨客所描述的那么美好与快乐,他们还能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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