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画的秘密

作者: 葛小明2020年08月25日原创散文

岁末的时候,回到老家,挑好日子,总会去一次童年的集市,这里大概是农村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了。集市上陈列的各种东西,超市里都有,但父亲总是谨慎地路过每一个摊位,从集市的外头,到热闹的里头。一年的所有时间里,也只有这几天父亲不吝啬,吃的、喝的、孙儿玩的,该置办的都置办齐了。年画,也是在这个时候进入父亲的袋子的。父亲的袋子,除了芹菜高高地冒出头来,就是年画了。父亲总是在最后买年画,因为买早了容易被人群挤坏。轻轻卷上两张,用一根细线系好,小心地保护着,人群中,缓缓的钻了出来。

每年的年画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早期的杨柳青版画,灶王爷,财神爷,后来的明星海报,风景人物花鸟,几乎都是这些。对于父亲来说,不变的是那张胖娃娃。在中国,多子多福从来都是父辈的愿望,而这种愿望最直接的载体就是年画了。往往是两张,每张上两个娃娃,一模一样,白白的,胖胖的,一脸的微笑。整个集市,也因为这些胖娃娃而充满生机,那笑从纸上洋溢到人们脸上。这种感觉从父亲的大金鹿到现在的大阳摩托,一路弥漫到村子的瓦房里,挥之不去。

回到家里,找个干净的角落放好,父亲就出去宰猪了。这一去不出意外就是大半天,回来后父亲简单吃点东西,就开始安排明天的活动,“你娘不方便,你贴春联,你哥哥不在家……”他总是不会说出自己要做的事情,而他的一生比任何人都忙。通常,年三十这天,父亲会早早起来,用白面熬点浆糊,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母亲心疼白面,少了,不够用。快熬完的时候,母亲就过来喊我了。“快点起,你爹熬好浆糊了”。

这个早上,通常是顾不得吃饭的,虽然母亲能简单做一些。而父亲的一生大概也是这样,匆匆忙忙,没吃过多少顿热饭。按照父亲的吩咐,我总会先去三叔家给他们贴上春联。他们一家外出打工多年,房子空置了,冷清的很,只有年三十这天才能沾点喜气。父亲说,屋里也要扫一扫,尤其床头的位置,不然“胖娃娃”贴不住,你三叔想生儿子想了一辈子……

我们家的春联,以前都是哥哥贴,后来我长大了就是我。只是那张胖娃娃,从来不让我们动手。父亲总会在我贴好春联后,贴那张胖娃娃,这时候,我什么都不能做,也不用做,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父亲。他跨上小凳子的动作,一年比一年缓慢,扬起的右手也越来越发颤,但是他从来不让我们帮忙,即使他有两个儿子。我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清他满头的白发,六十一年了,他的头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白的,我无从得知。我也从来不相信,一夜之间能让人头发全白,但是我知道,父亲的头发肯定是在夜里偷偷变白的。我的认知里,父亲没有夜晚。别人晚上都在睡觉,父亲的夜晚都是忙碌,睡的比我晚,起的比我早,好像他从来没有睡过觉。我也怕父亲睡觉,因为我担心他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我的这种担心,并不是从课本中或者别人笔下获得的,而是我生命里最直接的感受,它是真实而让人深深恐惧的。

过了几分钟,父亲才确定好年画不歪,这期间他无数次地调整位置,右手按住,左手微微挪动;左手按住,右手微微挪动。头也跟着歪来歪去,小凳子在脚下晃个不停。我是不担心的,因为父亲做这件事有几十年了,就像我在父亲的摇晃中长大。终于,他决定贴上了,确切地说,是钉上。我们家只有胖娃娃是不用浆糊的,用那种自制的图钉,一块小小的方形纸板加一枚小小的钉子。父亲一手按住胖娃娃和“图钉”,一手敲打着小锤子,很轻,哒哒哒,哒哒哒,就像草原上刚刚学会走路的小马儿,一步,两步,三步,终于跑了起来。订完四角,父亲下来,抬起头看看,走到远处,再望望,嗯,其实我们的日子没歪。

直到多少年后,我在哥哥家过年,看到哥哥也在贴一样的胖娃娃,我才明白,那张年画,那上面的两个胖娃娃,就是我们哥俩。母亲生病后,父亲独自把我们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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