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架榆木犁

作者: 李铭2021年08月18日散文随笔

家在辽西丘陵山地,地势起伏。能耕种的地块像是被丢落一般,东一块西一块没有规则。地垄短,边角多。再先进的耕种机械都没用,这样的土地只对一架犁有感情。

幼时的犁是木质,老榆木木性坚韧,强度和硬度适中,最适合做一架犁。榆木与南方产的榉木有“北榆南榉”之称。但在民间,很少有人知道榆木的这一盛名。乡亲们常说一个人不开窍为“榆木疙瘩”,大有损贬之意。细细揣摩,也会从中发现端倪。农人喜欢用榆木做一架犁,就是看中了榆木坚韧向前的品质。

一架犁,伴随着父老乡亲,经风沐雨。土地的下面,杂草树木根须丛生,顽石和坑洼同在,犁要笑傲江湖一往无前,在如此恶劣和未知的情境之下开垦出一条丰收之路,可敬。

榆木质地佳,王谢堂前可以富丽堂皇。平常百姓家中物件,也常见榆木的身影。我家的饸饹床子就是老榆木做的,压出的饸饹条筋道耐嚼,清香扑鼻。一棵老榆树,要是有幸被做成了一架犁,那它就变成了一棵榆树的标本,能够被岁月更久远地保存。

一架犁,是活着的一棵榆树的涅槃。

犁的形状像个英文字母“Y”,树龄短的榆树自然无法入选。随着木材的长势,顺势而为,造出的犁结实耐用。犁与铧是一对超级组合。最早的犁都是木质,深耕土地,创造了人类的农耕文明。铧却是一直在不断更新变化。石头的铧,木质的犁。铁制的铧,仍然是木质的犁。

铧在人类文明演变之中不断变得锐利先进,而犁却巍然屹立了几千年不倒。早春,北方大地上万物复苏,山头倾泻而下的阳光照射在耕种的农人身上。那是童年最美的一幅图画。

六姥爷是扶犁的高手,他的嘴里会吼出粗犷的吆喝声。那声音高亢短促有力量,脆响在整个丘陵山地间:

“嗒嗒,咧咧——嗒嗒,咧咧……”

两头黄牛拉着一架榆木的犁,恰似一棵活着的榆树在旅行。母亲在身后敲着葫芦瓜做的点种农具,我们叫“点葫芦头”。播种小粒的种子,比如谷子、高粱和糜子都得用这种点种农具。姑姑在身后挎着柳条筐在点肥,还有叔叔拿着粪笸箩在扬粪,哥哥在最后拉着合垄盖土的“簸瑟”。这个簸瑟也是木头做的,像一张弓,能够把翻开的田垄严密地合上……

这哪里是在种地,完全是一次草木精灵的聚会。

我的老家在辽西丘陵深处的山沟沟里,直到20年多年前我离开家乡,乡亲们一直都是这样耕作。我家的那架榆木犁一直鲜活在我的记忆深处。

今年再回故园,我在仓房里发现了那架榆木犁。它现在被孤独地挂在墙上,像是苍老了一样,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它曾经是那个驰骋在沃土上的英雄。老父告诉我,这几年种地连机械的播种工具都不用了。农资超市有一种播种机器,手拿着往田垄里扎。扎一下就播种一粒种子、撒下一点化肥,这样节省了人力,也不浪费太多的种子。以往种地因为手工操作,往往是撒下几粒种子,苗长高的时候,家家还要花费时间薅苗。

一架榆木犁被农人抛弃,谁是打败它的对手?时代的发展太过迅速,烽火台的硝烟被智能手机替代,城里的大商场和网上商城竞争。远在我的故园大山沟沟里,一架榆木的老犁也未能幸免——它不得不顺应历史的潮流,在我家阴暗的仓房里挂成一道风景。

当我们这些归乡的人怀念一架榆木犁的时候,它苍老得是否还记得田地里的那些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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