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细虾

作者: 刘凤荪2022年09月25日情感日志

虾不是鱼,但乡下人历来把鱼虾连在一起说,说到鱼,不能不说虾。

就说说梦细虾,就是极细小的河虾。梦细虾,晒成虾干,香得很。

梦细虾煮河萝卜、煮面都是好吃得不得了的东西。

大网船上不出梦细虾,过日子的,要自己到河里去筻。水大的时候,虾须草长得扁担长,正是筻虾的好时节。男人女人,大清早扛把筻子在肩上,屁颠屁颠地赶帮往湖里跑,勒着裤带挨过午,在水里泡好几个时辰,会事的,真的弄到七、八分篓鲜虾,不会事的,梦细虾儿、钉螺、虾须草混合成个半篓子,也把鱼篓弄得沉沉的;一帮人精疲力竭地回到村里。那些刚从地里回来的作田把式,看到嘴干面红、身上没根干纱的筻虾男女,用鼻子品那太阳的膻味。接着死盯着鱼篓里,把人家的鱼篓好一阵摇,再细细掂量人家这一日的成果。遇上收获不错的,作田把式心中不免会冒出几丝妒忌,嘴里却唠上几句:“晒干了,炒辣椒,好吃,就是浪费粮。”心中也在盘算自己是否也要去赶赶筻虾的帮。遇上收获差的,就轮到筻虾的尴尬,多半会找出许多理由,作田把式这时会宽厚地笑笑:“也不错的,炒碗辣椒,下饭得很,要么鲜虾煮面,带暖的,吃得夜里不用起来尿尿。”

水大、风暖、天气稳的时候,正是夏天。那时的梦细虾,其实多半只适合吃鲜,很难晒成好的虾干。活蹦乱跳的虾,铺在晒篮里,不过一筒黄烟的功夫,苍蝇就来了,鸟儿也来了,即如有干货留下,也是有臭腥味的劣等货,做不得待客的碗儿。

味美的干虾是冬天晒制的。冬天晒制的干虾,颜色鲜亮,个个成型,味道纯正。只是这时鄱阳湖已不再盛产梦细虾,能吃上冬天晒制的梦细虾的人家不多。

乡村的冬天,静谧而单调。地上霜,河里冰,头发成鸟窝的人赶牛到河里喝水,成了最基本的景观。等到太阳升起,照到人脸上有暖的感觉时,老人、孩子就相继穿上并不合身的棉袄,擤着鼻涕,拢着手,到朝阳的墙根下着日头火(取暖)。

当家的男人,蹲在一边,把一撮黄烟弥成白雾,听到雁鸣,抬头看天,问正在舀潲水给猪吃的女人今日何日,知道夜来有月,心中一激灵:筻虾的好时机!

各家刷锅的响声传起,男人已备好行头。头上戴顶有耳朵的仿绒帽,脚下靸双破套鞋,把筻子检查过,咳一声,好像是驱赶夜色里的寒气和邪气,说声:“走。”就消失在夜色里了。身后跟上一个半大的孩子,规规矩矩背着一个鱼篓,那是筻虾人的儿子。

月亮在半天里挂着,好像有些惧寒,全不顾月下这父子俩在忙碌些什么。半大的孩子到底有些怕,眼睛死死盯着暗中父亲模糊的动作,更多的是听父亲起筻的声音。如果沟壑里存的是被污染的死水,起筻的声音十分杂乱难听,筻兜里必然是些细石、破瓶,没有鱼虾的影子。父亲会骂一声:胡谈!如果起筻的声音悉悉索索,指定鱼虾不多,筻兜里多是螺丝和细沙。背鱼篓的孩子也会凑过去,和父亲一起蹲着用手摸着拣鱼虾。要是听到一种细碎而有点暧昧的声音,父子俩都会大喜。那声音里充满着灵动的活力,许多的虾在睡梦里醒来,在懵懵懂懂的窃窃私语。“快!”父亲喊,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孩子早把鱼篓奉上,父亲就把筻兜里的虾一把一把往鱼篓里抓。孩子早已忘记了害怕,把眼睛就着鱼篓口往里看,因为看不清楚,就反复掂量鱼篓的重量,以此品尝成功的喜悦。有时起筻,没有悉悉索索的灵动,却有“卟、卟”的水响,那也说明不错的运气,筻住一尾或数尾半大的鲫鱼了。

第二天太阳爬得半杆子高的时候,农家的炊烟里该冒出薯香,这一户却有了香油滋滋的声音。“好香的虾!”村道里有人赞叹。屋里煎虾的女人应:“他叔过来吃虾!”

几个人早已围过来看晒篮里铺着晒的虾,昨晚背鱼篓的孩子却在挑大个的虾玩,直至把虾脚一根根玩断,犹不过瘾。看人家并不过问自己,孩子多少有些委屈,自主声明:昨晚我背的虾篓!

该吃早饭了,男人起得床来,洗漱过,吸过黄烟,自主坐到桌旁家主的位子上,女人早已把稀饭端到面前。桌上正中央,摆放了一钵碗煎得红红的虾。大细儿女、老人都开始吃饭,男人一边惬意地喝粥一边监督儿女们的吃菜,哪个孩子要是多夹了几个虾,男人会骂:“吃菜当饭!”孩子会小心地把夹虾的数量减少,直到做爷的不再有脸色。

有虾吃的日子,好过也难过。好过是不消说的。菜好,一家大小吃的饭更多,粮食就更短缺了。当家的女人就惦记地里的红薯,到底对男人有了怨言:掏鱼摸虾,误断庄稼!

那个男人,是我的爷,那个半大孩子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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