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为邻

作者: 江思思2022年10月28日随笔美文

“簸箕”状村庄周围的树木,总以乐观的态度生长着,它们汇聚成山,把村庄紧紧抱在怀里。村西的那片山,南北走向,扎根这里已经几百年了,见证了村庄的历史,也存放了消逝的记忆。

时光轴转到1990年,那时我六岁,父亲把新房盖在了这里,门前是路,屋后是山。这片山,伴随着我从童年走向少年。现在想来,与其说与山为邻,倒不如说鸠占鹊巢,毕竟新房的地基原本就属于山,与山为邻的日子很慢很静。

清晨,我总爱静坐在后门槛上,看着母亲在屋后的厨房里做饭烧菜,看着这片朦胧的山,看着山边低矮的圈舍。那时候,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偶遇一只灰色野兔。它毛色光亮,蹲坐在圈舍门口,沐浴着初春的暖阳。一双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敏感捕捉辨析着自身以外任何危险的出现。见我从屋里走出来,它也许把我当成了猎人,“跑”便成为当时最有力蹿升心头的信号。和我对峙不足半秒,它便灰影一闪,箭一样地跑进了山。我很羡慕林清玄先生笔下的两只松鼠,“我们相处的时日久了,它们的胆子也大了,偶尔绕到我摇椅边来玩。”看着兔子离去的身影,我最关心的是,它会不会再来。我等了几天,它都没有出现。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却不知不觉生出一种奇妙的情愫,竟像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突然没了音讯,叫人挂念不已。它到哪里去了?会不会离开了这片山?是不是去找它的伙伴?过一阵子说不定就能再见面了。可惜,我再也没能见到它的身影。

长大后,我离开村庄去外地读书工作,老家渐渐成了远方的家,回家的路变得很近也很远。近似一架飞机,我在机尾,家在机头;远似牛郎织女,每年仅有几天能相逢。朝去夕归,我常常怀想山里的小竹笋。早稻插秧的季节,这片山的泥土里会冒出许多小竹笋,最粗不过大人拇指,或藏于树林间,或隐身荆棘里,却总逃不过我们清澈锐利的目光。小竹笋一向清高,一根根昂着头,向你炫耀的姿态,更像等你眷顾来拔。倘若说笋是“菜中珍品”,那么小竹笋绝对是“笋中珍品”,肉炒、蒸蛋、白灼……原色不变,细嫩清脆。有一年,母亲听我在电话里总提起小竹笋,便连皮带壳寄了几斤来。初见小竹笋,城市生养的女儿满心好奇,兴趣十足地坐在我身边,学着剥笋。左手握住根部,右手拇指和食指握住尖尖的头部,像绕线那样将笋的尖头编在食指上,然后以食指为圆心,朝着根部旋转,让壳不断地卷在食指上,直至根部笋壳脱落。其实,剥笋是个苦活累活,俗语有云,“三篮竹笋两篮壳,有人扯没人剥”,如果方法不当,就可能剥得慢且手指甲疼。

回忆跑来,我仿佛又听见了山抽泣的声音。2001年,村人生活条件渐好,“簸箕”底部已经没有足够盖房的地方。怎么办才好呢?关键时刻,村里决定让山腾出片空隙。在村人眼中,山就是山,砍了这片,还有那坡。那是初冬的某个清晨,人们手提斧头,肩扛锄头,背拉板车,涌上“簸箕”西沿,找山去了。他们把山上的树一棵不留都砍了,生火做饭、建房造屋、制床修椅……不久,山上盖起了两排楼房,只剩下一片苍凉的荒芜,依稀能窥见山旧时的模样。我见证记录这些,这些也成为自己销蚀不掉的记忆。

岁月更替,三十载已逝。屋还是老样子,唯一的变化就是白墙脱落了石灰,露出黄泥的朴素。空壳的村庄成了老人和孩童的天下。尚有一丝气息的山静静地蹲坐在荒芜的深处,一丛丛花草,一簇簇灌木,一株株小树正在疯长。相信,不久的将来,这片山又会重新回来,毕竟村庄长在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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