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个花布包

作者: 万宏伟2023年03月23日情感驿站

我去40里外的县城读书那年,城乡最流行绿挎包。面对我的渴望,母亲迟疑了多天,还是不舍得买,主意打在我姐姐用过的花布包上。

那个花布包,是几年前母亲缝制的。

母亲习惯捡拾破烂,路边的碎布片、短头绳都要捡回家,洗干净分类存放。在某个长夜,她摊开一卷卷边角布料,就着昏黄的油灯,将布片捋展压实,白亮亮的针儿连续扎进钻出,针尾一拖把线绷直,一针针连缀小布片,一线线拼接成一大片。

不久,姐姐便有了书包,还是花的,红、黄、蓝各色间杂,的确良、劳动布、自家纺的老粗布块块错落,倒也别具斑斓之美。

当初,姐姐像男孩子们一样去村外读中学时,全村哗然,惊讶于我父母也乐意供女孩读书,还吃惊我母亲能这样变废为宝。吃过饭,姐姐拽开花布包上边的暗扣,塞进课本、钢笔等,往肩上一挎,冲我们一笑,蹦跳着出大门,前村后寨招摇一阵,出了山沟,进了学堂。

这个花布包也在不断地维修和升级中。母亲拆掉花布包上磨损较快已起毛变稀的、被钢笔墨水弄脏的布块,换上布块大、颜色亮、结实耐用的机纺布,像灯芯绒等。剪掉了暗扣,仿照绿挎包款式,缝缀上口的遮盖、扣槽铁片和扣带。扣带往扣槽里一推一拉,严丝合缝。又加长了襻(pàn)带,只是不能伸缩。然后,这个包就属于我了。

说是书包,并不只用它装书,更重要的功能是背馍。

虽说庄稼人吃饱了,钱和粮票还是稀罕。即使穿着齐正的同学,也不舍得放开在学校食堂买馍吃菜。周日下午,我们从家里背一包馍到校,吃饭时买碗汤就是一顿。周日上午,母亲放下手中的活儿,一心给我烙饼、蒸馍。母亲说,圆蒸馍好看,但在包里装不瓷实,方蒸馍能挨紧,可以多装些。母亲从盆里揪出一疙瘩发面,擀圆擀平擀匀,抹一层黄黄的菜籽油,撒些葱末和盐,不说那飘散满院的香味儿,单是那揉、抹、擀、烙的过程,就叫人永远不忘。吃过午饭,母亲把蒸的、烙的一股脑儿塞进花布包。我知道,这十天半个月,我们一家七口人的细粮差不多全在这包里了,我一背走,他们只能吃野菜喝稀汤了。母亲提着那鼓胀的花布包送我,走着,絮叨着,直到村边那条小河在下石嘴的拐弯处……

班里几十个男生集中居住,各自在床铺墙上揳个铁钉或木橛,挂上馍包。不久,常听同学说馍少馍丢之事,我警觉了几天,未发现我的馍包有异样。后来有人总结出大致规律:谁的包最新最好,谁的馍最容易丢。墙上的包大多是那时流行的绿挎包,用厚实的帆布做成,美观大方。还有几件是皮革包,方方长长、立体有形。我那花布包,绛皓驳色,很能引人一瞥,但一瞥之后没有再瞥三瞥的,毕竟它太土气了。

周三过后,常见同学从皮革包、绿挎包中摸出发绿长毛的馍馍。他们皱皱眉头,扒拉掉那层毛就吃开了。花布包透气性好,虽说最后一个半个会变干发硬,总还没有变质。我常常想,母亲目不识丁,咋有这种智慧?

花布包最大的缺陷是容易被老鼠欺负。夜深人静,老鼠们逐着馍香攀墙而上,遇着皮革包和绿挎包,急得吱吱叫也无可奈何。我那花布包,正可供老鼠们大显身手,被咬得“皮开肉绽”。第二个星期,我按母亲的吩咐,拿了块硬实实光溜溜的化肥袋,罩在包的外面,老鼠们从此失去了用武之地。

我到城里读书后,家里添置了缝纫机、锁边机,母亲也有时间“臭美”了,对那花布包又做了一次“大手术”。姐姐说,大修后的花布包洋气了,像旅游精品店中售卖的放大版的包包。

大概想让孙辈们也沾沾花布包,像我一样有个读书上进的前程,母亲把花布包洗干净、熨平,小心折叠起来,藏在箱底。

这一藏就是十几年。其间,侄儿们充满好奇,有时瞧瞧翻翻,听听唠叨,给个笑脸鬼脸就走开了。他们都跟着时代的节拍,背着当下流行的书包,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

10年前,弟弟拆除土瓦房,准备盖室厅厨卫储一体的楼房时,母亲像是除晦气一样果断扔掉了大堆老物件,其中就有那个花布包。从前,母亲连路边生锈的铁钉也要弯腰拾起攥在手心里,上了年纪却如此“破财”,着实让我们费解。母亲说:“现在,天天都是好日子。看见那陈谷子烂米,总想起娃们缺吃少穿受罪遭殃的光景。扔了,眼不见,心不乱。再说,这旧的不腾地,新的放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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