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情时节忆松林

作者: 轻风流水程维[文集]2023年04月03日情感短文

日前,在微信同学群里观赏到一个题曰"老同学相聚好开心" 的视频——挨个露面亮相、招手致意者,乃是将近五十年前我在休宁海阳中学读初中时邻班的几位男女同学。由此,令我想起了当年他们的班长——也是我的老邻居、高中时的同班同学程松林。

松林的远去,已经六年了。但在我的脑海里,他是挥之不去的。

从前,我家的院子和松林家所住的大杂院前后相邻。松林大我一岁,彼此从小相识。他家原籍桐城,他父亲在海阳镇当过多年的南街生产大队党支部书记。那年月他家里共四口人:他父母,他本人,还有他弟弟阿义。读小学和初中,我们同在一所学校一个年级;只是没有同过班,也不曾在一起玩。不过我知道他从小学到初中都是班长,而且是当时为数不多的读初中时就加入了共青团的同学之一。读高中时我们同班了,加之是邻居,接触自然就多了。

松林是属于"早当家"的一类人:自由聪明懂事,未成年即勤劳能干。大概正因为他扛得起靠得住吧,相对他弟弟阿义而言,父母压到他肩上的担子要多些重些——田地里的事情一概招呼松林跟着干;而阿义则不必去。在我的记忆中,典型的印象就是当年每逢"双抢"大忙,松林都是随父母日日起早下田,一直干到天黑才歇工。"双抢"完了,松林就会倒在床上躺几天。我曾问过"阿义怎么不下田呢?"他妈妈的解释是"阿义不能晒太阳,一晒太阳就头疼。"对此,我从没听松林抱怨、比拼过半句。相反,可能是松林也认为阿义显得比自己文弱、的确也比自己能读书吧,家里的事情他总是抢在前面做,而让阿义专心去读书。当阿义即将读完师专,面临毕业分配之时,松林责无旁贷地摸到同住一条巷子的县教育局局长家里,本着局长夫人曾是自己老师这点情缘,请求人家"照应一下".松林就是这样一个从小就懂得为父母分忧,具有责任意识、担当意识的人。

同在家里一样,松林在学校里也是班主任老师的得力助手。他是班长,又是团干部:读书用功做榜样,遵守纪律是示范;从不任性,从不调皮捣蛋。他当班长责任心强,对同学多予相帮。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松林协助老师组织劳动,开展学工、学农、学军及其他活动,非常得力。无论到学校农场打草施肥,还是到农村生产队去支援"双抢"、"三秋",松林都常常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又去帮忙像我这样体弱乏力的同学完成任务。军训拉练,他自然被老师指定,去组织一队身强体壮而又得力精干的男生,负责"收罗"掉队的同学。在老师面前,他是左右手,深得倚重与信任;在同学面前,他长兄一般,深受尊重与信赖。

想当年,由于我们是在"不讲读书"的年代里读的书,所以后来"风向"一转——又"讲"读书了,松林也就和许多同学一样,高中毕业后没有继续升学,而是进了城郊一家轮窑厂做工。然而考卷上分数不够,并不能证明一个人在现实环境中果真就缺少生活知识,缺乏做事能力。正因为勤学习有本领、人品好有才干,松林在轮窑厂很快就当上了车间主任,夜以继日地投身于工作之中。后来他又因故离开了轮窑厂,加入别人的建筑施工队伍,打零工养家糊口。与别人不同的是,头脑活络的松林,并未仅仅停留在苦干苦挣上,而是非常善于抓机遇学技术长本领:砌墙筑屋、水电安装、工程监理……不论哪一项技术,勤学善思的他总是上路很快,不久即能独当一面。加之他又具有"自来熟"的性格,广交朋友待人真诚,还颇有组织管理能力;因而无所不务、无所不学之后,便是无所不能,自然很受老板赏识重用。如此这般经年累月、羽翼丰满之后,他就独立拉起一支水电队伍,"征战"城乡了。要说松林是一个能够撑得起一片天的真正的男子汉,的确并不夸张。

松林大概是1983年年初前后结婚成家的。妻子姓吴名排囡,五城人。两人是同在建筑工地务工是结识的。那时我还在江西南昌工作。1983年年底,我回休宁看望祖父祖母时,也曾到过松林家里。看见他妻子时——已经是即将作母亲的身形了。第二年,休宁县实施南北大街拓宽改造。夏天,我父亲回休宁处理拆迁相关事宜。回到南昌后,闲聊时父亲曾谈及,"你那个同学松林,生了个女儿都咿咿呀呀学讲话、摇摇晃晃学走路了。他家夫人天天带着孩子到我家串门,跟你奶奶聊天。"此言所指,当是我家那徽型四合老屋尚未拆除之时——那老屋夏天很凉快。那时我家里,也没有一个孙辈在奶奶跟前,所以有个点点大的小孩在面前摇摇晃晃咿咿呀呀,老人家自然也是非常喜欢的。

1985年秋天,我调回休宁到海阳中学教书。接下来便是恋爱成婚、女儿出生。此后十余年间,我跟松林虽然住得近在咫尺,却是各有所务,各有所忙,来往并不很多。平常只在有得空闲偶然想起时,我会去松林家转转。他若不在,我就跟他父亲谈谈天。但我一旦有什么事去找松林,他帮起忙来是没有二话的。1997年夏天,与我家相邻的某家单位,做了一件非常缺德的事情——在与我家一墙之隔的地方,硬性建造了一个既不合法合规、又有悖常理人情的建筑物,给我们心理精神上笼罩了很大的阴影,严重地影响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我先后多次找到相关部门,均未能解决问题。万般无奈之下,仔细考虑之后,我去找松林商议:只好去捅它一家伙,促成有关部门出面,有效解决问题。在这件事情上,松林给予我的物质和精神上的莫大援助,我铭记至今。

1998年秋天,在企业家老同学吴献民的召唤下,松林一脚跨出家门,奔赴北京"帮忙"——迈出了对于改变自己以及整个家庭命运具有重大意义的关键一步。一年后,妻子女儿一同赴京安家。此后,历经数年艰苦创业、全力打拼,松林一步一个脚印地完成了他的大业规划:购置房产定居北京,培养女儿读书升学,帮助女儿就业完婚——全家的生活质量实现了早先梦想都难以企及的飞跃。

但是,年岁的递增,连年持续的工作强度和生活压力,使得松林身上原本就潜在的肾病复发了,进而逐渐加重——就医后确诊为多囊肾病。他因此不得已辞去工作,回家休养。2010年代之初,松林回到休宁,在我家所在的凤凰花园小区购置了一套住房——他家在南街草堂巷的老屋,则用来出租。此后好几年,他和夫人携外孙每年夏天都来凤凰花园住一个月左右,亲近故土,感受温馨。

住在凤凰花园的日子里,每天早上,松林都会散步到南街去,在草堂巷口小吃店里吃餐早点;再到南街村亲朋故友那儿走一走,歇一歇,聊一聊;然后又散步回到凤凰花园。那时我上班很忙,跟他见面并不多,只是有时在夜间或周末周日到他府上去看望他,同他聊聊天。他曾经很有兴致、绘声绘色地跟我讲:人啊,上了年纪,总是天刚一放亮就醒了。这凤凰花园里的鸟儿,叫的是真好听。"叽叽喳喳","唧唧啾啾", "唧——唧——唧", "咯咯","咕咕"……这鸟儿的叫声,真是数不清有多少种。小区里有好些大樟树,那清香一缕一缕的,真是闻不够啊——好多悦耳动听的鸟鸣好像都是从那里来的。鸟语花香,绿水青山——便是故乡的可爱……

那些年,凭着乐观的精神和坚强的毅力,靠着肾透析,松林顽强地与病魔抗争着。说老实话,那些年间,每当望着他那灰黑的脸、乌黑的嘴唇,还有那消瘦的身架、乏力的步态,我和好些老同学一样,很为他担忧。不过看到他做肾透析的频率也就是每周两次,病情似乎也一直比较稳定;而且他始终精神乐观,我便又觉得他应当还可以撑得下去。然而未曾想到,2017年10月中旬的一日上午,我接到了排囡泣告噩耗的电话——松林终究还是没有敌过可恶的病魔,早早地走了。他走在以为扼住了病魔、满怀信心地准备"做六十岁"的时候;他走在秋风萧杀、寒霜降临的时日。

是年11月初,排囡和女儿、女婿护送松林骨灰返里安葬。在停灵凤凰花园家里、前往南街村办理丧葬事项的过程中,大概是依照松林原籍的礼仪讲究吧,松林女儿在其叔父阿义的引领下,挨家挨户拜见长辈,跪地哭求尊长相帮,购地筑坟安葬亡父。……那是怎样一个"见不得别人家好"的环境啊:嘴上明码加价,暗里刁难使拌者,实在不乏其人;"哭求相帮"何其艰难!排囡告诉我,女儿一家一家地跪地哭求,膝盖都跪破了,嗓子也哭哑了;她自己也是眼泪早就流干了——唯一的安慰,就是女儿最终吃够了苦、做成了事。安葬那天,我们这些松林的老同学,也去了不少人。我们都看到了,松林女儿所在公司来了好些人;送葬的车队里,以"京"字车牌的轿车为多。

这些年来,排囡一直与我有微信联系。从她的聊天和朋友圈里经常看到的是:她衣着打扮雍容华贵,居家环境幽雅宜人;她家住房宽敞明亮,装饰富丽堂皇——令我不由感慨:松林当年离家北上最大的成就,就是把女儿培养出来了。非常明显,女儿传承了父亲的出色过人之处:自立自强驾驭命运,聪明能干负责担当,广交朋友善于办事,见多识广与时俱进……

排囡和女儿一家今日之生活图景——松林如果天上有知,也该欣慰了。

清明是一个牵情的时节——以上所忆,则正好契合了这个时节的情怀归向。

松林长在,音容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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