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的那些事儿

作者: susheng9962015年11月24日心情随笔

县城北门,一条石子马路向北通往邻县。出五里地,是一个不大的集市,叫小顾集。顾名思义,应该是姓顾人的居多的一个集市。乡村习惯,逢三六九赶集,赶集多了对它就很亲切。

小顾集原是桃果园公社的所在地,也是苗圃基地。桃果园几经撤销、合并,公社、乡、农场都叫过,虽经多次变迁,却一直是附近几个村的政治、经济中心。一片青翠掩映中,有公社机关办公的场所,还有信用社、医院、供销社、中心小学等。当年在村里人眼中,它是距离最近、最繁华的地方。小买卖靠赶集,其它事情,在公社都办得了。要上县城,还得再赶几里路。乡下人没事去县城干嘛?一年也就去一两次,春节前去县城买点儿东西,花一毛钱洗个澡,八分钱喝碗糊辣汤,四毛钱吃一碗大杂烩,心里美透了。去一趟县城,新鲜事回来要讲半个月。

初识小顾集,还是“文革”刚开始,县里造反派举行县委书记批斗大会,生产队组织男女老少去参加会议,我们小孩子们是去看热闹的。六月的天,很热,县委书记带着纸糊的高帽子,被揪在大卡车上,广播喇叭里喊口号,我们现场踮起脚望一眼县委书记这样的大官,凑个热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那顶高帽子,心满意足了,都坐在杨树林里还出闷汗,让那些人去斗吧。早晨走的时候,老母亲给了一毛钱,让买点儿吃的,集市上黄瓜卖二分钱一斤,自己没舍得买,渴了跑到水渠里捧了几口凉水喝,回家交回了一毛钱,因为当时家里东屋在下大雨时倒塌了,省下这一毛钱留给家里盖房子用。

小顾集有公社的中心小学。校舍自然比其它村里的好,草房也是好草房,还有砖瓦房,是全公社的最高、最好的学府。每年“五一”、“六一”,我们各村里的小学都来中心小学参加体育比赛和文艺演出比赛,有时也叫汇演。咱怎能比得过中心小学呢?总是中心小学获得第一。人家在集镇上,咱在乡下;人家的操场尽管也是土操场,可比咱小学的大一圈;人家教室里有架风琴,学生跟着风琴的声音唱歌,表演节目有风琴伴奏,只看那气势,咱小学就矮了一截。每一次参加中心小学活动,除了心里羡慕,就是服气,要不人家为啥叫中心小学呀!

也有咱露脸的机会。那时兴举办活学活用毛主席着作讲用会,才刚知道啥叫写作文,瞎编上几句话,但在咱小学举办的讲用会上,俺居然讲的让老实刮目相看。咋的?俺哥是“文革”前小学优秀毕业生,会编故事,他给俺写了一篇稿子,在学校一炮打响了,老师都夸俺写得好,推荐到中心小学讲演。在中心小学的大操场上,对着全公社的几个小学的老师和学生读那篇活学活用的稿子,大喇叭里是俺的声音,操场上有回音,嗡嗡地响,外边马路上都能听见。那次俺把中心小学的气势压下去了,带俺去的老师很高兴,中午还带俺在中心小学老师食堂吃饭,替俺交了两毛钱,吃的是芸豆炖羊肉。以前俺没吃过羊肉,听说味很膻,第一次吃羊肉,可能是饿过头了吧,是很膻、也很香、很嫩,狼吞虎咽,几口就吃完了。如今五十年过去,还记得那炖羊肉的滋味。

马路东边是公社供销社,几间红瓦房,是全公社生产生活物资中心,买农具、买化肥、买镰刀、买暖瓶、买脸盆、卖鸡蛋、买盐、买火柴、买花布,都在供销社。走进供销社,看到玲琅满目的商品,闻闻里面的气味,才感到生活有新鲜的滋味。

供销社最火爆的场面是收购棉花。秋天里各村里的棉花收好晒干后,装上独轮车,运到供销社院子里,满院子白花花一片,挤成一团,外边的车队排成一条龙等着过磅。收购棉花的营业员,在农民看来,吃公家饭的,就是个官。到了上班时间,千呼万唤始出来,磨磨蹭蹭地找票据本、喝杯水、校好磅,还不开收,等会儿才真的来了官样的人,每一车上随意扯出一把棉花,两手拉棉丝,根据棉丝的长短和色度,他说几级棉就是几级棉,定了级就在车上贴上1、2、3,表示定了1、2、3级了,那边才过磅收棉。好在都是生产队的,公买公卖,带队的和推车的都不计较,你说几级就几级。不大工夫,收棉花人要下班了,人家关上窗口,拿着瓷碗去食堂开饭去了,中午还要休息两小时才上班。撂下满院子农哥们爱去哪儿去那儿。卖棉花人反正也习惯了,有备而来,每个车队都有一辆车自备柴草和粮食,到集市上买点儿辣椒、茄子什么的,就近借人家灶头生火做饭,每次到小顾集出差,还补助三毛钱呢,正是一次改善伙食的机会!集市边上的住户也很乐意,每次有人来借灶做饭,剩余点儿硬柴火就行了,这生意还挺火。每次卖棉花都要到天煞黑才回家,印象中卖棉花没得几个钱,生产队从来就没有分过钱,村民们权当是卖公粮一样尽义务。好像很多时候是不用给钱的,从收棉花的地方开一张票,到外面门市上就变成化肥了。农民推来棉花,换回化肥,供销社做一下收据转移,一切搞定。

去供销社卖猪最让人高兴。不过每年也就一回。在狠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岁月,家里一年只能养一头猪,长不到两百斤,入冬前一定要出栏,不然是喂不起的。一头猪能卖八九十块钱,带上布票,接着就在供销社柜台前扯上几尺布,为家人添置过冬衣服,几块钱买一件尼龙衫,算是奢侈的了。几十年后的现在,看那奢侈品店里的几千块钱一件世界名牌服装,也不如那件尼龙衫招人喜爱。

供销社门前有个小操场,两个新篮球架子,还套着篮筐网,供销社职工里有几个外地来的下放知青,每天下班后他们打篮球。赶集的快乐,就是站在操场边看人家打篮球,看人家穿着白背心、跨步上篮的优雅身姿,只觉得潇洒、可爱、好玩。有一次是星期天,在几个小青年打完球后,居然让我们几个农村学校的孩子玩几下子。那篮球、那篮筐、那篮球架子,都很标准,比俺学校那破烂玩意儿好百倍!玩的全场奔跑,满身臭汗,很投入,很开心,全然不顾路边看热闹的人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曾经在咱学校教过数学,后来调走的一位老师骑车回校途中看到我们,显然是想喊住说几句话,几个伙伴玩的太过投入,愣是没和老师搭话,余光中看到那位老师悻悻然骑车远去了。多少年后,一想起老师那远去的背影,心里总有一种愧疚,此后再无缘与那位老师见面。

马路西边有个重要场所是粮站。老百姓的命根子,都在粮站手里。麦收、秋收后,生产队要去交公粮,社员们把最好的粮食送给粮站,到了冬天和春天,又从粮站购买返销粮度春荒。返销粮数量每年不一样,丰年少返,荒年多返,有时还会优惠卖一些饲料、豆饼什么的。粮站旁边的两间小房子,是粮食加工点。土话说叫“机面房”,一台粉碎机,我们叫“小钢磨”,加工小麦或玉米,一斤粮食只要一分钱加工费。星期天扛上二三十斤粮食去“机”成面粉,就是给家里办了一件大事,格外开心,总比天天推石磨省力气。一次去“机”面,路过一处水塘边,迎面走来一个陌生的大姑娘,脚上穿着新布鞋,主动搭话,是去“机”面的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给了我一张已经交款的票。她刚“机”完面,加工点没收她的票,于是我就用这张票又“机”了一次,排队等“机”的时候,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里直打鼓,直到交了票,粮食倒进“小钢磨”漏斗,这才松下这口气来。扛上面快步离开“机面房”,这回替家里省了两毛多钱,占了大便宜,心里美透了。后来在学校开展斗私批修、狠抓私字一闪念活动中,我心里不踏实,还是主动检查了这件事。所谓正心诚意修身,君子慎独,不以恶小而为之,此为终生之戒焉!

去小顾集最高兴的事儿,是去做新衣。“机面房”旁边有一户人家,女的是残疾人,腿脚不利索,便学了裁缝手艺,做一件衬衣五毛钱,外衣八毛钱。村里孩子的衣服多是自家做的针线活儿,土气、不合身。要是有人穿上件裁缝缝制的衣服,就如同今天穿件皮尔卡丹名牌一样神气。在小伙伴们踢毽子、滚铁环、甩铁瓦时,故意露出在集上做的衣服,从人家嫉妒的眼光中获得快感。怀着一种愉悦满足的心情,拿一块咔叽布料,去量尺寸下料,一个星期衣服就做好取回来了,尽管做的皱皱巴巴的,依然得意地穿在身上在人前显摆。那时节,农村壮劳力都要下地干活,累得直不起腰。即使小顾集这地方,也只有苗圃里的人享受蔬菜队人的待遇,可以吃成品粮。男劳力照样要每日出工干农活的,偏这残疾人,反而能学得手艺,自己养活一家人,真是应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几年前回乡路过小顾集,曾经繁华的去处没了踪影,那条与邻县连通的石子路早破落废弃了,只有路边老供销社操场的那个篮球架,历经近半个世纪的风雨剥蚀,还孤零零地站立在那里,伸出长长的脖子,可怜巴巴地等着有人喂球,让人依稀记得当年的模样。只是,球架底下长满了杂草,还有些许稀泥巴,谁还问津这个烂地方呢?

听说县城规划区扩展到小顾集了,或许不用多长时间,这里的一切,都会被掩埋在楼房和柏油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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