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时间的边缘

作者: 蓝角 2016年01月19日生活感悟

每年3月最后一个星期,小区的海棠花会受到春天的邀约,捧出自己孕育一年的花朵。最美的时令到了,居住在这所小区的那个精神病患者,一定和我有着相同的心思,我们总在黄昏时分碰面,站在一丛丛花枝的不远处,静静体会季节和时间的轮转。我甚至有点崇拜这位近乎痴呆的病人了。如果我是一个靠翻看日历来确定花期的人,他,无疑从开始就听从了内心深处的呼唤——一种人类与大地、时间的秘密契约,准时唤醒沉睡一冬陈旧的灵魂。尽管他长相不怎么样,间或受到周遭人的嘲弄耻笑,但我相信他那颗沉默又独步时空的心,正透过初春的海棠,照亮薄暮时分幽暗的迷茫与缓慢的时光。

准确地说,我的徒步生活,是从这几棵海棠花下开始的。掐指一算,搬进这个生活区,我已走过十多个春秋。

“你得开始新的生活,从今天。”

“是的,就从你脚底下的校园。”

人世之事,说繁杂便繁杂,简单起来往往出乎人的预料。新生命悄然降生的一刹那,我几乎同时听见四周万物纷至杳来的召唤。还犹豫什么?用与生俱来最原始、最真实的徒步,去完成两只腿对于时间与生命的重新丈量。出发吧,天色未晚,一切正当时!

在我居住的这个城里,一直能听到身边人对一年四季的抱怨。比如,春秋季太短,夏冬又太长。让我惊讶的是,所有的季节在这里却有着令人惊喜的划分。由于年代久远,在不大不小的园子里,模糊不清的日子被成片的香樟、悬铃木、铺地柏、凤尾兰、女贞和木绣球所改写。经年的雨水和日照,让生长在这里的植物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天赋,每种植物匀称、自在的呼吸,渐渐汇聚成一种园子里独有的气质和气候。天地成一统,尽管农学院和人声嘈杂的长江路相隔左右,但缘于只及人高的区区一墙,成就了迥然相异的两个世界。

当然,这块天地的赠与远远不止这些。在漫长的徒步中,我尝试着用笔记录下源自此处随性而至的语言碎片,它们,从不同的角度复原着一个地方的生态、韵律与美妙。有时,我这样写:“黎明或者黄昏,四周会浮起一层轻纱般的薄雾。刚修好的水泥马路,与近处直立的梧桐、树林里杂乱的乔木融为一体,让我不得不兴奋起来。是的,我日夜追逐的宽广的自由,原来就贴在我身边!大地无边,思域无边,此时此刻我们却又是一体的。“白头翁露出灵活的脑袋,在刺槐枝上小心地叫。可能听到旁边小鸟的和声,它的声声慢慢大起来。那时候我会想,没有听过鸟鸣的耳朵还是耳朵吗?世界的神奇正是这样:因为它们,我们才应运而生。“那空中飘零的可是秋天的碎屑?多文艺的想法!我在心里为有这样的臆造,一下子不自在起来。好在四处无人,一只野猫只是好奇地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会。但我很快纠正了思维的软弱。不是碎屑那又是什么?就像前处的斜光,它又是几百年前的?光影无声,你我只是季节的匆匆过客。”有时我又这样写:“四周都是落叶,可以看见它们身体上清晰的脉络。冷不丁地会想,从叶面上流经过的,究竟是它们哪年的呼吸?如同我经历了那么多的秋天,到底孰是过往,孰是此生?落日的余光在斑斓的树丛间游走,一个人,陷入深不见底的时间旋涡。”“雪花,终于落下来了。一场迟暮之雪,轻轻覆盖着寂静的小区。时间,不见了,那么多鸟儿,也在一夜之间丢失了影子。大地的安睡,有点神鬼不知,就像一朵云从你头顶飘过,没落下一句话。”

我也慢慢习惯了一个人的独行和冥思。虽然不能确定每日的脚步终会停在何处,但心底的版图异常清晰,我正跨出的那一步,对应着时间的经纬,在日益敞开的身体里刻下恒久不灭的印痕。园子旧拙,我也愈来愈像个很少刻意变更路线、圆润自得的回形针。不同的日子,我的呼吸注定出现在图书馆,茶叶大楼或专属于年轻人的风雨操场,与我形影不离的,有这里的阳光、月影和无名无姓的风霜雨雪。万籁俱寂的时候,我偶尔摇身一变,权当一回无所不能的万物守护神。好在这里并不太过辽阔,整个小区没有让人记不住的陡坡或高地,走得顺畅的话,在花木草丛的空隙间,甚至可以甩开膀子时闭会眼睛。惊喜总是不请自到,天气一转暖,小区西边的空地上,一夜之间长出一大片绿意迷蒙的三叶草。选择这个时候顺着羊肠小径,高一脚低一脚穿梭于没脚深的花丛里,一股清香味弥漫在空旷的草地上方,有股清泉缓缓流进魂魄深处。老人很早从家里走出来,懒惰的情侣一如往常随便地席地而坐,三两只放风的宠物狗,彼此不停的追逐着。也有胆子大点的,跟着你跑,眼看就要撵上了,突然顿住,斜着眼怔怔地盯你。

苦恼亦或不幸的人,浩大无边的世界里自有你无忧的光景。

假如不在路上,又怎能发现原似荡然无存、实则落地生根的一切?

风景如流水,不一样花草,贴着越来越强劲的心跳。自然和生命,有着铁一般的辩证法,你我无力抵抗,惟有绵密验证。也许,真有一天我老了,走不动了,就随便蹲在园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发呆吧。天上,有很好的云。只有停下来的人,才看见走南闯北的它们,和曾被耽误的大把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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