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只麻鸭

作者: 嘉民2020年03月26日生活随笔

1960年国庆、中秋两节期间,我排了近两小时的队,凭“计划”买回了一只鸭子,只有3斤多重。父亲拎着鸭脖子,左右转着看了看,说:“这是一只高邮麻鸭,蛮好的,养着吧,说不定能下蛋的,反正一只鸭子,全家十多口人也不够吃。”

经人指点,我先到居委会开了一张证明,然后到粮食局的一个部门,排了长队,领到了一本“饲料证”。京畿路左侧的一条巷子里有一个饲料供应点,每月一次在那里可凭证买到糠皮、麸子等饲料若干。每次去买饲料都是一场“战斗”,至少要准备3小时左右的排队时间。

我家养鸭子有一个好“条件”。我家紧邻宴春酒楼的“后作”,母亲又在宴春工作,因此隔几天就可以拿到制作“白汤大面”的“鱼渣子”。制作“汤料”的传统工艺十分考究:先是用新鲜的小杂鱼(每天天不亮就有江边上的渔民专人送到店里来)熬一大锅汤;然后将鱼渣灌到洋面口袋里用力挤压,挤过汁水的干鱼渣再放到锅里用豆油煸炒至金黄色,再放到大锅里熬煮出第二锅浓汤;如是者三,剩下的残渣就不要了。因此,过去的“大面”端上来,面碗中央就会自动形成一层薄薄的金黄色的“膜”,用筷子可以“挑”起来,好吃!现在用骨头汤下的面可差远了,完全没有资格称为“大面”。

店里的员工争抢着要这些鱼渣子,所以不是每天都能弄到手的。好在母亲近水楼台,所以总能拿到一些。鱼渣拿回来,干净些的煨一锅汤,放点萝卜、白菜什么的,一大家子人吃得很过瘾;脏一些的就喂给鸭子吃。

另外,有时看到便宜的小螺蛳,也买回来敲碎了放在水盆里给鸭子吃。鸭子的本事很大,片刻功夫就能把螺蛳的肉子吃得一干二净,盆里只留下螺蛳的碎壳壳。

天热的时候,母亲还指挥我们给鸭子洗澡。将我们洗澡的大澡盆抬到大院子里阴沟口边上,到对过人家打上几吊桶井水,鸭子不等井水打够,就迫不及待地跳到澡盆里扑腾起来,有时还惬意地游上两圈。洗过以后,鸭子就跳出来,振翅六七下,引吭四五声……在鸭子跳出来之前,大家必须敏捷地远远躲开,否则就会被溅得一身是水。

这是一只漂亮的鸭子。由于吃得好,侍弄得干净,鸭子全身的毛羽长得油光水滑,两翼末端的羽毛被阳光照得乌蓝蓝的,煞是好看。

这是一只勇敢的鸭子。经常有几只老鼠前来偷食,围着鸭食盆子,与鸭子共进午餐。鸭子能忍则忍,实在到了忍无可忍之际,就看准某只老鼠,迅疾地叼过去。老鼠被鸭子吞到喉咙管里,尾巴还在鸭嘴外面扫来扫去。我们每看到这种情况,就赶紧奔过去,帮鸭子慢慢朝下“顺”。捕食到老鼠之后,鸭子就趴在那里,两三天都不进食,有时摇摇晃晃地走到阴沟口喝两口水,过几天就又恢复正常了。按同样的程序,这只鸭子还吃过好几只麻雀。不同的是,吃麻雀比较顺溜,不像吃老鼠那么受罪。

这是一个还债的鸭子。自1961年开春起,每年产蛋期可达320天以上,有时还生双黄蛋;有时一天生两个蛋,早晚各一个。我经常揣着两只鸭蛋到京口闸自由市场上去偷偷地(刚建立的自由市场还未放开,来这里卖菜的贩子都持有“摊贩证”,且缴纳过费用)卖掉。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卖得1元1角钱,最不济也在9角钱以上。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能在自由市场上买回一家人一天的菜蔬,有时还有富余。

这只鸭子是我们全家的福星,大家都把它当宝贝似的“供”着,但灾难终于还是降临了。1963年春天,鸭子不肯吃食了,当然也就不下蛋了。在我家整整养了两年半的“功臣”,眼看着一天天瘦下去。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把它杀了。清理内脏的时候发现,在它的肫里,赫然斜插着一枚注射用的针头……

鸭汤炖得了,每人分到一碗,里面有3小块鸭肉。鸭肉很瘦很柴,但汤的汁水还是很浓的。好久没有吃到过这样的美味了,但大家就是高兴不起来。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见小口吸溜的声音。我吃得很慢,舍不得一口气喝下去。良久,我听到自己的一滴眼泪掉到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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