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故乡过大年

作者: 雨君2020年05月01日随笔美文

小时候,特别盼过年。一进腊月,见大人们忙着准备年货,就感觉离年不远了。心红(激动)得跟炭火似的,每天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出出进进。追着问:“娘,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娘说:“还有十几天。”过了两天又问:“娘,还有几天过年?”娘被问的不耐烦了,不客气地扔下一句:“这闺女一直问个甚,不看人忙死了?”

纵然遭个没趣,但毫不影响心中对年的盼望。于是自己搬个小板凳,站上去翻看挂在墙上的月份牌。有一次,想登上小板凳,结果一脚踩偏,摔了下来,胳膊肘着地,碰得生疼生疼,翻起袖子一看,胳膊肘,擦起一片油皮,露出鲜嫩的肉来,一触,火烧火燎地疼,眼里直冒生泪。咬咬牙,把袖子慢慢放下,没敢和娘说,怕骂。好不容易盼到了二十八。早上娘让洗头,洗脖子耳朵。顺顺当当地洗了。若是平时让洗脖子和耳朵,愁死人。每次都得娘把我的头摁到盆里,跟杀猪似地嚎叫。仿佛不是在洗污垢,而是在揭掉一层皮,如同鱼被刮鳞片似的。头发,耳朵,脖子洗过之后,又自觉搬个小凳子坐在火炉旁,腿脚伸到大铁盆热水里,洗腿,洗脚。村里条件不好,没有洗澡地方,除了夏天去河里洗涮外,其余时间很少洗涮。所以脖子耳朵脚丫子就像下了煤窑般,黑得几乎要掉黑圪痂。

待洗完这些一年之久的老黑,就如同卸掉了千斤重担般轻松起来,兴奋地跳上炕,钻进热被窝,看娘一件一件从大红柜里往出倒腾新衣服。等娘把新衣服叠得齐齐整整,放在我的枕头旁边,方安心睡了。

除夕一早,无需大人三番五次催促或者揭被,一骨碌爬起,穿新衣。吃过饺子,母亲准备炸油糕,熬烩菜,调凉菜。父亲扫院、贴对子,劈柴。挑些大碳,平稳的,午后隆旺火。大块碳都是父亲下煤窑时,背回的。隔几天背一块,都垒东房台阶上,时间一久,攒了不少,足有我高。大块碳主要用来过年垒旺火,两个旺火很费碳,一夜之间就燃掉台阶上的一多半。

大块炭垒起,似塔。底下架空,塞柴火。两个旺火,一小一大,小的傍黑时先发着,接神时再发大的。大小旺火的“塔”顶均立一小块长条炭,贴对子“旺气通天”。旺火旺火,兴旺红火。谁家旺火到初一天明还红着,意味谁家来年日子兴旺发达。垒起院里旺火,再到自家祖坟垒,祖先也过年。孩们吃饱了没事干,装把糖蛋,成伙结群,西家出,东家进,或在街上晒各自的新衣服,或在炕头打扑克。包糖蛋蛋的纸都不舍得扔,攒起来,装扮文具盒。那时候用的都是铁皮文具盒,女孩子们都喜欢把糖纸铺在文具盒的上下盒盖里,一是为了好看,也是为了防止文具盒生锈。那些年,一个文具盒要用好几年,即便是碰扁、生锈,家里也不给换新的。不像现在的人,用一半年就换新的,与过去人相比,现在的人真奢侈。

天黑以后,父亲发(点)着小旺火,哥哥放炮。母亲准备摆供的东西,腊月天蒸的馍馍,花的,“供仙”、“福手”、“仙桃”,现熬素烩菜分几小蝶,给财神,灶君,天地爷,北斗爷。

吃过晚上的饺子,孩子们撂下筷子就跑大年,一手香火一手小串炮,一路扔一路噼啪。不知谁们编的顺口溜还带押韵,“过大年,响大炮,爷爷把接奶奶尿,奶奶尿的刷刷,爷爷笑得哈哈……”心思谋,奶奶老大不小了,咋那么懒,竟让爷爷把着尿。这爷爷太惯奶奶。那一晚,我们随便选一个小朋友家,坐在她家炕头上,就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斗地主”、“拉葫芦蔓”、“滚猪”、“升级”,谁输,撕一溜纸条沾唾沫贴谁脑门。玩得乐不思蜀。等到子夜,将近接神,各路神仙回宫降吉祥的时刻,小旺火刚好烟尽,大旺火开始点着。跑大年的也得赶紧回家,不能把神仙都接别人家!于是“各回各家,狼吃尾巴”。

也有不回家接神的时候。但那是没得办法。那年腊月,姐姐得了精神分裂症,那时候外甥女还在吃奶,姐姐一个人自个都神思恍惚管不了自个,哪里懂得照顾嗷嗷待哺的外甥女。母亲就叫给乡政府开车的五舅把姐姐从她家接到我们家。可乡下讲究,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年。母亲只好去学校,找中学校长问了一个教室宿舍,让姐姐大年三十和初一住在教师宿舍,让我去陪伴姐姐,给姐姐送饭。陪姐姐,就意味着失去跑大年的红火。何况,中学在村对面的偏僻一带,周围人家稀少。虽是大过年,但是冷清寂寞。那时候,又没有电视电灯,依然点着煤油灯。那两天,有几个和我关系铁一点小伙伴们,除了吃饭,整日整夜陪着我,放炮,打牌,熬年,否则,我不知道该怎样如何陪姐姐度过两天难熬的日子。而那些贴心的小伙伴们,后来在我出外求学之际,早已嫁到他乡。此后再无音讯。

高适《除夜作》云: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而我是“今思故土越千里,不觉离情数十年”。故乡往日年味,如同一坛老酒,年限越久,越有品头。难忘故土过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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