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花也有春天：紫花地丁

老家坡形河床上，远处的通济河逶迤而去，阳光与风肆意挥洒，空气里有泥土河流青草的芳香。过了惊蛰，枯黄的河坡就开始点点返绿，此时我们这些孩子跟风一样，在河堤上玩耍奔跑。脚下婆婆纳闪出了星星点点的兰花，如掉落凡尘的蓝宝石；马唐草抽出了细细的叶，如嫩嫩的孩子的手；蒲公英打着哈欠看着世界，偶尔会开一朵招摇的黄花；商陆才露出两瓣小丫，如女孩调皮的娇俏；宝盖草鹅肠草续断菊一年蓬也都在各显神通。但有一种贴地生长的，开着蓝紫小花的植物，和婆婆纳一样，是最早开花也是贴着地面最小的花，这早与小，很容易让我们忽视这份精致的美，等反应过来，才发现紫花地丁们一簇簇一片片，在河坡上开得遍地都是，那一朵朵细碎宁静的紫色小花，盈盈淡淡，开出了我们对荒野的无比喜欢。

那时候天很蓝，这种小野花的蓝就与少年时天空的蓝相对应，蓝中还有高调的紫，从灰绿色叶片间伸出的茎上有小花轻舒慢卷，如一只只文静的蝶，翩然舞出一支支动人的曲。花开繁盛的地方，那里便是腾起了一片柔柔的紫烟。蓝紫色花本来就稀罕，更何况是在春寒料峭的初春？很多花在怒放时已是迟暮，偏偏紫花地丁开花是最美时候的模样，如十七八岁的女孩。所以少年时的我们对这种花有如对闺蜜般的喜欢。总是不停地看啊采啊，仿佛要编织出一个紫色的梦。带着花朵我们追逐，奔跑，童年的三月，于是满眼都是轻柔的紫。

长大了在植物图谱上才知道，这种植物有个浪漫的名字叫：紫花地丁。

长满紫花地丁的河坡隔壁就是村庄，当我们这些孩子在河坡下采花捉鱼做游戏尝百草的时候，远远可以看着村里袅袅的炊烟，听见父母喊我们吃饭的呼唤。于是身边的紫花地丁忽然就有了人间脉脉温情的烟火气息。

在小说里紫花地丁有时候是女子的隐喻。比如川端康成笔下《古都》里这样描述：上边那株和下边这株相距约莫一尺。妙龄的千重子不免想道：“上边和下边的紫花地丁彼此会不会相见，会不会相识呢？”暗喻的就是故事女主角重子和苗子两个孪生姐妹。从紫花地丁这个隐喻，我们认识了异域的风土人情，紫花地丁也给古城京都染上了紫色的忧郁悲伤。

紫花地丁始载《本草纲目》，也是一味中草药，堇菜科，味苦、辛、寒，无毒；归心、肝经。跟前面介绍过的冬季最常见的路边花卉三色堇、早开堇菜都是亲戚，都是堇菜属，不过紫花地丁就只有或浅或淡的蓝紫，三色堇颜色丰富多彩。紫花地丁的叶微甜，所以又俗称甜地丁。晚秋时候的紫花地丁会结蒴果，只是不经意间的怦然心动，蒴果爆裂，滚出好多小小的种子，有被小鸟啄食的，有被风吹走的，更多的，落地生根。小小的种子在地里经过风霜雨雪，来年又会腾起一袭蓝紫烟雾。

初春时候的紫花地丁嫩嫩时也是佐餐佳品，可以爆炒凉拌，还可以做菜团，不过在菜品丰富不受饥饿的今天，对于爱花的我，总感觉吃花是暴殄天物，我宁愿紫花地丁依旧安静地做一朵花儿，装饰花境、镶嵌草坪，让他们静静地开放在初春里，再小的野花也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