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遇到城里人

作者: 孙道荣2020年11月03日生活随笔

过年了,城空了。

每年过年,我都会去乡下。那里是我的老家,我在那儿长大。我的很多亲戚,还生活在那儿;我的爷爷奶奶,还有我的父亲和伯父,埋葬在那儿;我的发小,都在那儿;我家的老房子在那儿;我的根,在那儿。

在乡下过年,遇到的却多是城里人。

一种是像我一样,早年通过升学,或者当兵转业,或者招工招干,或者顶替父职,入了城,有了城里的户口和工作,在城里安家的。我们在城里生活了很多年,慢慢适应了城里的生活,学会了坐马桶而不是蹲茅坑。但很多人骨子里的乡土气息是改不掉的,就像我,在城市生活了30年,但是,一张口,就是标准的我老家的土话。刚进城那会儿,我努力改变或掩盖我的土掉渣的乡音,它让我自卑。成效是立竿见影的,凭着大学学的是中文系这一条,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和自信,将自己的乡音像进化的尾骨一样逍遁于无形,有段时间,我甚至学会了很多句杭州的方言,混迹于人群之中,而毫无外乡人的痕迹。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这样捏着嗓门说话其实很憋屈,一点也不舒坦,一点也不顺畅,我又恢复了乡音,这让我气息均匀,无比快意。

早年,像我这样的“农转非”回到乡下,是有优越感的,我们衣着光鲜,人模狗样,讲普通话,或者满嘴所在城市的方言,抽带过滤嘴的香烟,在农家的凳子落座前,总是先吹一口气,试图把凳子上的浮尘吹去。所有的行为都有意无意地透露这样一个现实:我现在是城里人啦。据说,这种优越感也是有正能量的,它曾经给村里的娃们以很大的刺激,很多孩子因此勤奋好学,以图考学进城,像我们一样混出点所谓的名堂来。

今天的情形显然不同了。我在乡下的老槐树下,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尽管大家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善,但有的单位倒了,失业了;有的成了房奴,连乡下的老父母,都不得不把可怜的养老钱,拿去支援城里苦苦支撑的儿女;有的为了自己在城里出生在城里长大的孩子,累得像狗一样。就算你有房有车,衣食无忧,可是,你天天吸的是被污染了的空气,天天被堵在车水马龙的回家路上,有什么值得自豪炫耀的吗?没有。所以,一到节假日,我们又成群结队赶回乡下,回到老家,除了根深蒂固的亲情之外,你至少还可以舒畅地呼吸新鲜的空气。

我在乡下遇到的,更多的是另外一种城里人,那些进城打工春节又返乡的人们。除了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平时,你在乡下很难看到青壮年,我的十几个堂兄弟、表兄弟,就全都进城打工,或者做小生意了。有的在临近的城市,更多的,是到了东部和南方。他们往往只能过年时,才能回到乡下。当然也有人,因为买不到一张火车票,而不得不放弃回乡的想法。

我没有在城里遇到过他们,倒是在乡下,我们相遇。只要能回家,他们一定会肩抗手提很多年货回来,孩子吃的,老人穿的,家里用的。他们是觉得欠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太多了吧,所以,只要老板不拖欠他们的工钱,只要力所能及,他们总是希望能给孩子和老人过一个丰足之年。

他们在城里,一定比我辛苦,但也比我自由。我的一个堂兄弟,在广州的工厂打过工,在上海做过装潢,现在则在北京做早点小吃,他喜欢大城市,在大城市里生活,这是他小时候的梦想。今天,他的梦想实现了吗?我觉得是实现了,无论是在大上海,还是在京城,他都不但能养活自己,还攒钱将乡下的房子翻盖成了两层小楼,可不就是成功吗?我喜欢听他掰一掰他在不同的城市生活的经历,那是我在城里常常忽视的一幕。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小区里的保安、水暖工、快递哥们的影子。

在乡下,还能遇到另一种城里人,他们是纯粹的城里人,至少他们的记忆里,没有乡下生活的影子。他们开着车,衣着光鲜地跑到乡下,住农家乐,吃农家菜,一只鸡,一头牛也会让他们激动得大呼小叫。作为曾经长在乡下现在却在城里过日子的人,我善意地冲他们微笑,就像在电梯上遇到我的邻居一样。

城空了,过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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