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期待

娘炸的肉圆子，他爱吃，妻子爱吃，儿子也爱吃。

肉圆子的材料和做法，并不复杂，五花肉剁碎，葱、姜、胡萝卜、香菇等作料切末，加鸡蛋清，伴糯米饭，搓成团，下沸油锅炸至金黄，即可。妻子也学着做过，与娘做的味道，却完全两样，他不爱吃，儿子也不爱吃，连妻子自己都不爱吃。

想吃肉圆子了，他打电话回乡下老家，对娘说，想吃你炸的肉圆子了。娘笑笑，你们回家来，娘做给你们吃。

但他们回不去。他和妻子要上班，儿子要上学，路途遥远，没时间。

有段时间，工作太忙，他就央娘来城里住一段时间，帮他们一把。娘来了。帮他们接孩子，帮他们收拾家，帮他们做饭。但娘从不肯做肉圆子，连孙子的央求也打动不了她。娘说，城里的猪肉不好，没农村家养的猪肉香；色拉油没有菜籽油的味道；煤气，也没有大灶柴火的入味；又不是过年，吃什么炸肉圆子啊……反正娘有一大堆理由，就是不肯炸肉圆子。

娘在城里住一阵子，就回去了，家里养着猪、鸡、羊呢，娘说，还有你爹，一个人在家，多孤单啊。

只有春节回乡下去，才能吃到娘炸的肉圆子。过年了，娘才炸一大篮子肉圆子，挂在厨房里。香味弥散在厨房的每一个角落。

小时候家里穷，果腹尚不易，荤菜更是难得上桌。一年中，只有春节的时候，娘才会倾尽所有，买肉，剁碎，炸肉圆子。除夕前夜，肉圆子的香味终于从沸腾的油锅里飘散出来，闻之垂涎，如漆黑的夜色流淌一地。

期待了整整一年，终于过年了，终于有新衣裳穿了，终于有肉圆子可以吃了。

肉圆子吃完那天，年也过完了。日子又回到艰苦、单调、无滋无味中去。新一轮漫长的期待，也开始了。

小时候他就有一个梦想，等长大有钱了，让娘天天炸肉圆子给他吃。现在，早已衣食无忧了，顿顿有鱼有肉。但他总觉得生活中还是少了点什么。娘炸的肉圆子？

自在城里安家后，他回乡下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工作忙，应酬多，路途远，车票难买，孩子课业越来越重……总之，平时难得回家，尤其是一家三口一起回家去。

但每年春节，不管多艰难，他一定坚持拖家带口回一趟乡下老家，与父母团聚。爹老了，娘也老了，一家人团聚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了。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他才能尝到娘亲手炸的肉圆子。期待了一年，才终于又尝到了娘做的肉圆子，真好吃啊。他美滋滋地咬一口，对娘说。

娘笑笑，露出满口的缺牙。

回城之前，他说，娘，你多做一点嘛，让我们带回去慢慢吃。

娘摇摇头，傻孩子，吃多了，就没滋味了，时间长了，也不好吃了。

他也无奈地摇摇头，那看来又要等一年，到过年了，才能回来吃上你炸的肉圆子了。他一脸的遗憾。

娘看了一眼躺在病榻上的老伴，幽幽地对他说，我和你爹，也等了满满一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