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谜

作者: 丁济民2020年11月11日情感美文

一座烈士墓,犹如从北中原夜空划过的一簇星火,散落在一个乡村寺院前,也散落于时光的深处。

墓里,躺着一个十九岁的年青军人,就在新中国的黎明到来的前夜,他的生命之花猝然凋谢了。

据说,烈士牺牲那天,夜幕低垂,星光暗淡。嚓嚓嚓……因军情紧急,大部队疾行的脚步声,与巨龙般逶迤于夜色中的战士们呼出的热气,惊醒了北中原的冻土。这是那年初冬,解放军南下时一个令人难忘的画面,清晰地叠印在当地几个老人的脑海中。

——突然,急行军的队伍与无头苍蝇般流窜的豫北顽匪王三祝部发生了一次遭遇战,一位解放军连长在剿灭这股顽匪时,冲锋在前,却不幸被流弹击中,血花飞溅,年仅十九岁的生命轰然倒下。残敌旋即被消灭了。因战斗结束得异常之快,没有人顾及这支大军的番号,更没有人知道这位连长的姓名与籍贯。夜幕中,人们从附近村里地主老财谢老敬家,抬出那口上好的柏木棺材,装殓了他年轻温热的尸体,还放置了他那把心爱的烤蓝色驳壳枪。然后浅浅地掩埋在乡村寺院的山门东南方,让他望着战友们即将奔赴远方战场的方向。匆忙中,连战场上司空见惯的简易木片写成的墓牌标识也没有。只有一坯新土,标示着他那蓬勃跃动着的生命,骤然间在这里陨落、沉寂。

那个夜晚,寺院南面的柳青河河水一夜未眠,天幕上的流星像泪珠般纷纷划破夜空。

战友们满含热泪,齐刷刷地脱帽致哀。然后,长长的队伍于夜色中又逶迤进发了。

寺院是沙地,棺木搁置得很浅,不久就被雨打风蚀,柏木棺材的一角就裸露出地面,也裸露出桐油浸泡过的平展展油亮亮的坚硬木纹……

因事发仓促,当年参加那场战斗的人或很快就参加了更加惨烈的战役,或因部队改编而四散他方,此后,再没有人来过这里,祭奠烈士或追寻当年的足迹。每年的清明节,连近在咫尺,前去给周边烈士扫墓的学校师生们,也只是行以深深的注目礼,不曾在这里停下脚步,因为这里没有关于无名烈士事迹的详述,也无人知晓年青烈士的名字。

在我懵懂的少年时期,除了小人书里董存瑞、黄继光、杨子荣等英雄的故事,我太想知道关于他的事迹。但终究找不到更多的描述,连我新中国成立后曾经在郭固寺学堂毕业而后参军、转业,身为国家干部的父亲也说不清楚。只说他们应该是来自远方的一支匆匆过境的队伍。我知道,还有许多像他一样年轻的生命,永远地栖息在了我们家乡的土地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像红军长征途中攻占腊子口险关,那个只身攀岩而上,为大部队打开通道的十七岁彝族小战士云贵川一样,连真实的名字也没有留下。

为了表达对猝然而逝的一个十九岁生命的怀念,南来北往的风,每年都轻轻地呼唤着他不为人知的名字,将每一滴流出的鲜血都轻轻地捡拾又重新擎起,在花朵上安放。连东升的太阳,也将第一缕阳光,格外明媚地照射到这里,温暖着他身边的土地。烈士墓就在坐北朝南的寺门外,每天,仿佛都能听到学校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也仿佛能看到系着红领巾的莘莘学子,蹦蹦跳跳地穿行在他的身边。偶尔,几个男女学生会用稚嫩的目光扫过去,私语着与烈士有关的传说故事。

据传,烈士的家人后来找到了这里,认为这里风水还好,并没有要迁走的意思。但终归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看到过烈士的家人。烈士的名字,如郭固寺大雄宝殿前左侧一棵无人辨识而又年年蓊蓊郁郁的树,始终是一个无解的谜。

只有天空与大地知道他的故事,只有风与小花小草在墓地年年守护。没有墓碑,没有列队默哀;只有风儿拂过,雨滴润过,阳光照耀过,呢呢喃喃的鸟儿飞过。

烈士牺牲的翌年,当共和国的旗帜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上冉冉升起,中原大地的阳光也照耀在人们的脸上,寺院成了学堂,新中国的一批批雏鹰开始从这里振翅起飞。

烈士墓旁,呈放射状的黄土路上,还有一串串如春草一样细碎而萌发的故事,发生后就在岁月的河流中悠然远去。不经意间,战争的硝烟已散去了一个多甲子的岁月。人们敬重英雄,无名烈士墓像一枚定海神针般,维系着这里的祥和与安宁。

时光荏苒,坟墓里那个生命依旧年轻,他的故事依旧在故乡的大地上被人们传说,仍然让人心痛。

再往后,连听到那次战斗中爆豆一样密集枪声与知晓掩埋年青战士事件的老人,在漫长的等待中,也一一辞世了。而那口经受了岁月侵蚀的柏木大棺,还静静地躺在时间的缝隙。因为搁置很浅,棺木的一角,仍裸露出桐油浸过的柏木纹,像是很想回家的战士那郁郁凝神张望的神情……

早年曾就读于郭固寺联中,而后走出这里,远在异乡的我,三十多年后归来,徘徊在这仍旧低矮微凸的烈士墓前,默默地点燃了三支香,俯身插在墓前的沙地上,然后深深鞠躬。泪眼迷蒙中,时光回放,依稀看到了那个十九岁连长如山峦一样永远年青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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