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留

作者: 柳静之2021年02月02日心情随笔

彼得·梅尔为避之匿进法兰西的僻静山野,凭窗勾勒半剪残阳滑落修道院的暗色穹顶;王开岭鄙夷之为物欲的槽沟,嘶吼着挣脱昏沉的睡雾,意欲修复灭亡的黑夜;谷崎润一郎斥之朽若衰草,栖身古寺摸索廊柱与素墙间的微光荫翳悄然衔接。

骄傲的口诛笔伐下,城市人时常想,自己的目光是否真的已像鸡一样短浅黏稠。他们试图望向远方,可是那方巍峨与矗立,并非澄澈的浮空天镜,而是惯常的群楼。他们开始怀疑,羁留在此以求生计何以沦为几行轻蔑笑谈。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受梦的启示,率族人从海滨孤村摸索上一片滩地,以开拓者之姿造就马孔多。马尔克斯赋予其人类始祖之隐喻,建造城市之光荣。现世,城市裁剪下人类文明至先进的一角,簇拥着铺陈出暗夜中连缀成片的光。无数人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歌者穿着夸张的服装在街头声嘶力竭,乞丐借着似幻霓虹瞧着硬币投落进搪瓷盆时的旋转。谋生是目的,城市默认各种达成此目的手段。

笔者家住江南小城,王羲之于此瘗鹤,米襄阳眺江题诗。但其作为一座城市,必然留不住故去的一脉静谧,但绝不至冷漠。那些藏于巷间的小餐馆,在深夜倔强地燃着醺黄的灯火,廉价却热烈的觥筹交错演绎其中。公交车站于每个晨昏等候着朝出晚归的人群,他们惺忪、疲倦,但持守着一份工作,只为不负相许一生的人。清晨小摊的一杯甜豆浆,氤氲着最朴素的温热,邂逅一腹寂寞愁肠。城市人活得艰辛,但并不潦草;虽然咀嚼苦痛,却从未想过摆脱。也许他们的幻梦中也曾悬着一个圣洁的纳木错,但眼前的陆离之域方为最好的栖身之所。海子曾言:“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是的,城市人甘愿为了洒脱者眼中卑微的温饱羁留于此,覆满尘沙却无从止歇的灵魂,世间简单的温暖便足以慰藉。至亲备下半碗寡淡清粥,映下一城华灯,这般光景,他们便对这城市有了某种感激。至于远方,纵然诗意,于我无益。

卡尔维诺说:“城市犹如梦境:凡可以想象的东西都可以梦见。”当年马克图姆老酋长立足一湾荒凉海港的梦想,如今已在黄沙的起落间越点越亮。世俗所求,现实,却不低贱。城市亦不必沦为无情的妖魔,实则以可敬的包容力,将无数朴质的物欲纳入其中。

博尔赫斯在《致诗选中的一位小诗人》中写道:“日子是一张琐碎小事织成的网,难道还有更好的命运?”羁留城市,安于奔走,生命里简单的温情倾倒在杯盏之中,送至染有沙石的口边。日暮时分在花园中圆寂的佛法无边的悉达多于我无益,于瓦尔登湖畔筑屋而居的梭罗亦美不可及。

且让我在城市里做一粒光焰,纵使微小,尚可绽半寸微茫,梦我俗世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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