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落花停留

白落梅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那么，我与桐花的缘分，是否也缘于上天的安排，在这个周末的黄昏，在我踽踽独行于仙龙湖畔的蓦然回首之际，赐给我一份意外的惊喜？

真的是既惊又喜：粉白色桐花缀满了枝头，远看犹如一团蒸腾的白雾，又似一堆翻滚的卷积云，映亮了山峦的背影，映亮了湖边的天空。

我收住脚步，以仰望的姿势，向它行注目礼。

仿佛引爆了一树烟花，每一根枝头，都弹开辐射状花柄；每一杆花柄，又炸开浅白色花朵；每一朵桐花，都连着五片花瓣。白色花瓣上有辐射状的暗红色纹络，越靠近花蕊，纹络越红，犹如煮熟了的红心蛋。满桠桐花，塑成一座冰雕玉砌的城堡；千万朵桐花挤挤挨挨，比肩接踵，恰似与活海狂欢节相媲美的盛大汇演，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暗香。蜗住城市多年，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恢弘的气势：素雅，纯正，不夹带任何杂质，于渔港度假村的一角，安静地释放着自己的气场。

然而更大的气场，来自于树冠之下那些缤纷的落英。渐老的桐花，以平均约每十秒一朵的频率，离开枝头，打着旋儿，在空中拉一道白线，卧在草丛里，躺在红地毯上，如鹅毛雪片，差不多将草丛和地毯全覆盖了。树上的白，立体，生动；地下的白，平面，壮烈。一边是活着的轰轰烈烈，一边是死亡的沉寂淡然，那些离开枝头的桐花，以禅让的方式，完美地完成生命的涅槃。想必，它们的分离，也是为了下一次能够更好地相聚吧。

花落并不是结束，而是生命的转场；花谢并不是死亡，而是孕育着新生。没有什么比树上树下白茫茫一片更具有诗意了，没有什么比飘飞如雪从容谢幕更令人动容了。

洪放先生在《南塘》第21章《清香桐城》中说，桐城是万桐之城，“当初建城之时，城郭内外，青桐遍野；桐花香里，城墙巍然。”原来每一棵站立的青桐，都曾浸染过古桐国的书香。那么，这棵比碗口还要粗许多的青桐树，又是先辈的多少代后裔？那一树桐花，携带了怎样的基因密码，向人们传递出自然界的生存哲理和生命玄机？

我问树，树不语。摒住呼吸，却能听到花落和花开的声音。

树上树下的桐花，叽叽喳喳地叙说着所见所闻，好不热闹。日夜守望在这青山绿水间的青桐，对于身边的仙龙湖了如指掌：临窗观湖秀发飘飘的背影，岸边抛钩静坐如钟的钓翁，渔歌唱晚桨声欸乃的归舟，还有那水上高尔夫抛杆击打的潇洒，亭中对弈落子有声的悠闲，活海嬉水亲子同乐的狂欢，以及仙龙湖的悠久传说……都如一幕幕电影，现场直播。目睹湖光山色里的人间仙境，桐花懂得了感恩，以叩谢的姿势，亲吻大地，回报乡土，最终化作尘泥的一部分。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有了小小的嫉妒。

沿着湖岸行走一圈，赏尽湖光山影，阅尽啁啾鸟鸣，忽然明白，满树的桐花为什么选择在这里与我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