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弄堂里的叫卖声

作者: 林家龙2021年04月22日生活随笔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的特殊条件形成了畸形的繁荣。而其他很多地方兵荒马乱,于是上海周边地区不少原本有正常职业的,不得不逃难到上海来讨生活。弄堂是上海的生活细胞,于是各种小商小贩云集,市声鼎沸。

那时在弄堂里经常听到的叫卖声就是卖长锭,即祭祀用品,在黄纸上敷一层锡箔折叠成元宝状,然后用棉线穿成长长的一串。贩卖者多为浦东大娘,在肩膀上扛一竹竿,前后挂满长锭,穿梭在各条弄堂,叫卖着“长锭要伐——长锭”。因为各家先人的祭日不同,所以这生意不分季节。祭祀完毕,烧过的“纸锭灰”收集起来,等待着弄堂中另一种叫卖声的出现。操后一职业的几乎全是绍兴人,他们的叫卖声“阿有纸锭灰卖伐”犹如越剧的念白。

苏州人是很有音乐才能的,即使做小生意,其叫卖声也会植入音乐元素。女高音“卖畚箕”,男中音“芦花扫帚”,一般是苏北夫妻档的男女二重唱。扫帚与簸箕,正好配套,两人音色不同,珠联璧合。引吭高歌的还有“削刀磨剪刀”和“阿有坏洋伞修伐”,做这些营生的都是苏北的男同胞,干力气活,所以叫卖声中气十足,声音高得可“穿堂入室”。最有艺术吸引力的叫卖声那得算卖炒白果(银杏)的。挑着炉子铁锅现炒现卖,炒到白果炸开呈开心果状,他就开始吆喝:“炒鲜糯米——热白果,香是香来——糯又糯,一分铜钿——买两颗,两个白果——鹅蛋大!”唱得抑扬顿挫,委婉动听且韵味十足,虽然这段广告词最后一句显然夸张。

有的商贩还出奇制胜。有位浙江三北人卖三北盐炒豆,一进弄堂就“刮啦啦……松脆的三北盐炒豆”地叫开了,他的奇处就在这个“啦”字可连续十几下,不是简单重复,而是用舌尖抖动,好像俄语字母“P”的发音似的。当他一口气即将穷尽时,再突然吐出“松脆”两字。

最后要写的这位小贩的叫卖声,令我心颤。那是在春节之前,正是三九寒天。每到晚上八九点钟,我们这些孩子大多已钻进被窝。四周暗黑,万籁俱寂,这时会在远处传来响亮却飘忽的声音:“橄——榄,檀——香——橄榄——卖橄榄!”节奏缓慢,声腔动人,像是演员在原野中的独唱,又像是狼的哀嚎。声音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叫卖声一直连续,证明他生意清淡,在这天寒地冻之时,有几个想要感受?即使有,也只是一角钱的生意。真觉得他活得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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