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

作者: 曾烟2021年04月24日心情文章

2020年春节,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断了慢悠悠的生活。在立春的前一日,我接到回单位值班的任务,可是长途客车都停运了,一时慌神,还好火车没有停运,在网上买了一张去开鲁的火车票才安稳下来。相比那个抱着孩子走了八十公里回到武汉的女护士,有火车坐已经很满足。

凌晨三点,起床穿衣,推开小区临时拉起的隔离网,奔往停靠绿皮火车的火车站。大街上一个行人没有,楼房没有一扇窗里的灯是亮着的,人们在不安中沉睡着,世界寂静,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早春的风在耳边呼呼响,有一辆货车在后面咣当咣当的,但总也不见超过,几次回头也不见影子。可能因为太静了,才觉得离得很远的车像在眼前一样。到火车站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漫长得像走过了一个世纪。

我从未见过如此寂静的车站,人影稀疏,灯光昏黄,几个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拿着体温枪给戴着口罩的旅客测体温。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气氛有点压抑,这样的场景在电影里看过,未知的旅途让人慌张。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很配合,伸出手腕,冰冷的体温枪晃了一下,没有异常就通过了。

人太少了,偌大的候车室显得空荡荡的,一家四口人坐在我对面,都不说话,只有大概六七岁的小女孩稍显活泼,她低声央求爸爸可不可以把口罩摘下来,她不太习惯被捂住嘴巴。爸爸俯身安慰她:“不可以的,一会儿上了火车也要戴的。”小女孩不再坚持,她离开座位,踮起脚尖,跳起了舞,“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她还是唱儿歌的年纪,不懂得是什么改变了她的生活。

我想起第一次坐火车的情景。那时我才33岁,在乡下种地,因为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一个冬天。大病初愈,生出去北京闯荡的想法。对于未知的旅途我忐忑不安,但某种梦想一直在鼓励着我,要踏出人生的第一步。火车上的人很多,长年出门在外的人一直很多,只是我在乡下不知道罢了。他们常年奔波在现实与理想之中,只为寻找一处安放心灵之所。对座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高谈阔论,大谈时事新闻、明星八卦,火车路过山海关时,还谈了海子,我下意识抬了一下身子,好像火车在扎过海子的身体时能减轻一丝重量。我的包里有一本蓝色封皮的《海子诗选》,但我不能跟一个陌生人谈论他的诗,诗歌于我更多的是秘密。

绿皮火车把我拉到北京后又开走了,不知去了哪里,总有人在路上行走,打探各种秘密,以便给出人生满意的答案。到了北京,去投奔爱人的妹妹海英,她在北京打拼,一无所有,跟人合租一个单间,每个月房租要八百块钱。她让我去雅宝路的广告牌碰碰运气,那里的招聘信息很多,实在不行先找个补课班学习一下俄语,然后跟她一起开一个档口。雅宝路的广告牌下找工作的大学生比贴小广告的人还多,三块广告牌贴着满满的花花绿绿的纸片随风起舞,像怪异的山水画在心中起伏。一上午也没见有老板来招工,我按照一则招生告示下面的一串电话打过去,打了两遍电话也没人接,听着电话空响,一时竟有些期待,仿佛听到对方的声音,我就有了留下来的理由。但一直没人接听,悻悻地回到海英租的房子时天已经黑了,她正翻看我的日记和胡乱写满诗歌的本子,见我回来一时语塞,愣在那里,但转而又强硬起来,指着本子说,你想干什么?大家出来都拼命挣钱的!我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对我一直藏在抽屉里的秘密大白天下而羞愧难当,她不会收留我了,她的半面床不会再分给我,我只剩下灰溜溜逃回老家这一条路。

我的人生归宿不在这里,仅仅三天就从北京败下阵来。我甚至没来得及去八里庄的鲁迅文学院门口转上一圏……慢吞吞的绿皮火车,又把我拉回原点。而我也安下心来,不再枉想远方。

开始检票了,人们不声不响,有序地排队,口罩遮挡了大半面脸,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眼睛里流露出的爱还是能感觉得到,一个大男孩紧走了几步帮一个老人家拎起皮箱,一起登上绿皮火车。这是一列慢车,沿途所有小站都要停上一分钟,有一个小站叫半截店,在渐渐亮起来的晨光中,显得很神秘,什么样的人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什么样的人从这里经过,停留片刻又起身走掉。火车走走停停,时间越发漫长。乘务员去开车门时,带动车厢里消毒水的味道,暂时缓和了沉闷的空气,所以盼着他走过来,走过去,他走得急了,时间才快起来,而不是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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