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

作者: 杨小龙2021年06月18日短篇小说

母亲来电话,叫我星期六无论如何要回老家一趟,说是有林的大儿子结婚,要我回去参加婚礼。

有林和我是表兄弟,同一年出生的,还是小学同班同学,读到小学四年级时有林退学了。一晃,30来年了,他那矮矮的身形浮现在我眼前。上小学时我和有林的关系是极好的,我家离学校近,有林中午常在我家吃饭,他母亲也常送些农家土货给我家,有干蛤蟆、竹鼠、笋干、南瓜,我母亲也就很开心。有林的学习成绩很好,每次都考班里第一名。母亲就常拿有林跟我比,说有林不仅读书用功,每天还要帮家里干那么多农活。有林家条件比我家可差多了,他父亲一条腿有残疾,我父亲却是国家干部。母亲表扬有林,无形中贬低了我,我便和她顶嘴,说长大了我一定比有林有出息,母亲便笑我骄傲。

其实我是为有有林这样的亲戚而自豪的!然而四年级的下学期,我却开始讨厌有林了,只因为班里一个叫喇叭花的漂亮的女孩。喇叭花是从县城转学来的,她父亲调到了我们学校当校长。喇叭花爱穿一条花格子的小喇叭裤,梳着一条小辫子,唱歌也非常好听,和收音机里的声音一样。喇叭花坐在我前排,我喜欢她的小辫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想尽法子要引起喇叭花的注意,喇叭花却不理我。而我的一篇作文,更是把事情搞砸了。学校有一个农场,种了许多柑子树,学校要求施肥,每个学生负责收集大粪五十斤,班主任还要求同学们写一篇关于劳动的作文。我搜肠刮肚,写出了一篇,文中有一句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为了鼓励大家努力劳动,多积五十斤粪奖励三角钱”。可是我把“钱”写成了“铁”,更要命的是老师竟然拿我的作文在点评课上当成差等的作文念给同学听,羞得我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我分明看到喇叭花开怀大笑,我觉得她再也不可能喜欢我了。

我便想着要捉弄她一次,于是上课时我把一张小纸条扎在了她辫子上的橡皮筋里,上面还画了一条小狗。下课时在教室里疯跑的喇叭花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待喇叭花明白时,她羞红了脸,趴在桌上哭。班主任开始追查是谁干的,我吓住了,全班同学都不吭声。老师问有林,我暗自庆幸,有林总归不会告发我吧?然而万万没有想到,有林,就是有林,他竟然跟老师说出了我的名字,可想而知,像我这样一个捣蛋鬼,老师眼里的差生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呀。我被老师指定在教室后靠墙位置站三节课,并且打扫厕所卫生一次。几个平时经常被我欺负的同学趁机也告我状。我觉得我的末日到了,特别是看到喇叭花看我的怨恨的眼光,我想她再也不会理我了。而这一切都是有林造成的,还说是好朋友呢。放学后我堵住了有林,告诉他再也别去我家吃饭。我暗暗发誓,找一个机会一定要报复他。

机会在不经意中出现了,那时班里有一个图书木箱,四四方方的,里边装了由同学们捐的几十本鬼仔书(连环画),那个年代鬼仔书可是班里的宝贝。老师让学习委员有林管钥匙。小木箱上开了个小口子,还书时鬼仔书从小口子里一塞就放进箱子里了。我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可以从小木箱的小口子里把鬼仔书夹出来。在一个值日的时候,同学们都离开了,我见四周无人,偷偷地用小木棍夹出了两本鬼仔书,我在担心害怕但又兴奋中熬过了一晚,第二天我装作没事似地去上学。一切如我所预料,在阅读课时,鬼仔书被发现少了两本,老师惩罚了有林,让他站了两节课。我太开心了。连续几天有林到学校时都无精打采,我想他终于也尝到了丢人的滋味。一想到我耍的小聪明,我就非常得意。又过了两天,有林没有来上学,我开始不安起来,而后来有林竟再也没来上学。我想一定是我害了他了,心里的得意变成了内疚。不久听母亲说,有林父亲病重去世了。而我再也没见过有林,只断断续续听到他的一些消息,说他结婚了,说他当父亲了,说他在队里修公路摔断了腿。

我和母亲到有林家已是中午时分,他家修了一层小砖房,一旁是一栋小木楼,那是旧楼。因为办喜事,有林家来了很多客人,一个矮小的小老头出来迎接我们“表弟!”耳畔传来怯怯的声音,我仔细一看,依稀还能看出他小时候的样子。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这就是有林,小时候圆圆的有婴儿肥的有林,鲁迅先生所写的闰土模样立马浮现。“有林哥!”我叫了一声。

有林格外的兴奋,一定要让母亲和我坐上席,有林的母亲陪我母亲说话,有林就陪我喝酒。他说我能到他家喝喜酒,让他有面子,他特高兴。他一碗一碗地喝,不知喝了几碗。酒醉话多,有林讲了好多话,重重复复,说我有出息,命好;他自己没本事,家里困难,前两年修公路摔断了腿,现在干不了重活,等等。我们又说起小时候一起玩的事,有林的两眼放出光来,他说他小时候学习好,可惜家里太穷了,父亲去世早。还说他小儿子不想在家种田,想在外找点事做,让我帮个忙。我答应了他,他万分感谢。我提起当年鬼仔书被偷的事,我说书是我偷的,我觉得对不起他,有林却说他不记得了,太久了。那餐酒,我们从中午一直喝到了晚上,有林大醉。回时,母亲与有林母亲告别,她俩的眼里竟有泪花,有林的儿子儿媳也来送我们。

回去的路上,山里的大雾徐徐吹来。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有着婴儿肥的总考第一名的有林,那个和我好得同穿一条裤子的有林,那个结婚了当了父亲的有林,那个摔断了腿像个小老头的有林。我问母亲,有林和我一个年纪,现在怎么会这样呢?母亲不说话,叹了口气,又用手指了指远处。我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那大雾飘渺如纱,慢慢地裹住了大山,裹住了山下的村子,那雾时而起起伏伏,幻化无常;时而波澜壮阔,舒展如画,忽地又风云急转,迷迷茫茫,让人看不透摸不着,像童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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