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饺

作者: 戴刀2021年06月29日情感日志

爸爸是去年初夏时候走的,我以为自己会伤心很久,但并没有。

我花了大概三个月的时间来习惯一个重要人物在生命里的退场,之后,间或只会在听到一首歌、看到一张照片的时候心塞。偶尔有些小事也会让我不可自已地想他,好比最近,快到年关了,我就会纠结,要不要做鸡丝蛋饺。

鸡丝蛋饺是我们家过年餐桌上必备的食物,其实它跟普通蛋饺没有多大区别,只是把猪肉换成了鸡丝,但因为这是隶属于爸爸的“荣誉出品”,所以他每年都要提前好久念叨这件事:“阿剑啊,明天提醒我去超市买鸡哦。阿剑啊,青豆剥好了没有?阿剑,快叫你妈把铝勺找出来……”总之,离过年还有两个礼拜呢,做蛋饺这件事儿却成了他的头等大事。照妈妈的话说,他平时是不干事儿的人,一年也只有这一次,颇有些家主的样子。

都说男人要是认真起来,大多是一等一的厨师,不过就是懒。这点我绝对可以作证,爸爸做的蛋饺,皮子一个都不带碎的,最结棍的还是那个馅儿,有鸡肉,有青豆,有大白菜,有笋丁,还有他独门调出的酱油汁,一口下去,就是一包甜甜的汤水。这哪里是什么蛋饺,简直就是花式饺子,但他开玩笑说,这是他独门的戴氏蛋饺,将来能靠这个开店赚钞票的。

他很是为这一年一次的“勤劳”愉快,可惜的是,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为人父,我都没机会找到这快乐的本源。小时候,我想这快乐大概来自于熬夜的幸福,因为他总是在午夜做蛋饺,好像写作的人习惯午夜奋笔疾书似的。而小孩子一年到头被允许晚睡的时间太少,但到了“蛋饺时间”,仿佛他自己就先把日夜颠倒了。于是,拿“学做蛋饺”当借口,我也能顺理成章地“不睡觉”,跟他在灶头间“熬”,从没想过要仔细看看他的每一个动作,只是觉得于万籁俱寂的时候,好像醒着就是一种优势,听虫子的鸣叫、听风声,听晚归的人骑着自行车从远处驶过来——他进弄堂了,他要转弯了,他的车轮好像被什么东西磕绊了一下,他终于停好了车……我执着于这些在寂静深处似乎永远不灭的声响,却连他一个“转勺”的动作也懒得看,这注定我现在根本没法儿将蛋液在勺子里转圆。但彼时,在这小小的灶头间里,我们各行其是,只有蛋皮的香气在空间里肆无忌惮地乱闯,偶尔也会勾得我偷偷拿起一只做好的蛋饺,对着边缘的皮咬上一口,但这种行为要是被爸爸看到,就一定会吃到一个“麻栗子”:“小赤佬,侬不晓得这芯子没熟啊!吃坏肚子!”但这嗔怪里分明有许多得意,好像他是天下第一做蛋饺的大侠,无人能比。

做完蛋饺,一般都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他不管我是肚子饿还是嘴巴馋,就会拿了小锅子去海宁路的通宵面店,打一碗牛肉面回来,然后把面放锅里再煮一遍,顺势丢下两个刚做好的蛋饺,只需五分钟,一碗热气腾腾的“半夜饭”就做好了。这是不可抗拒的深夜福利,以至于我那时想,爸爸应该做的慢点,再慢点,好叫这夜跟这味道一样,留在齿间,不囫囵到肚子里,那样才好。

爸爸走后,我只梦见过他一次,盛夏的时候,我们却在严冬的灶头间做蛋饺,他的脸一直背着我,只是那手熟练地转着圈。在梦里,我想,这回得仔细地看,一定要学会。这绵长的夜,走得越慢越好,好叫我记得他所有的动作,以及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最后,可以做出一只不输他的蛋饺来。

因为我也有个小囡了,将来,或许他也会偷吃我做的蛋饺,谁晓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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